第131章
午后的时间是忙碌又充实的,姬未湫在清宁殿和姬溯分了折子一起看,能到姬溯这里的,无一不是重事要事,姬未湫批完了难免要让姬溯重新看一遍,亦或者征求姬溯的意见,这样来回跑太麻烦,姬溯命人搬了一把椅子来,叫姬未湫与他并排而坐。
姬未湫看完后就是一副瘫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瞪着天花板的破碎模样,不知道的人还当他被怎么了呢。
姬溯只觉得好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累了?”
姬未湫下意识将脸贴了过去,在他的掌心中蹭了蹭,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嗯……”
这还是因为快要过年了,折子比平时少了至少一半,要真是换作平时,姬未湫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猝死在这御案上。
他深刻的觉得眼下富贵荣华是姬溯该得的,一般人真没他这个毅力。
庆喜公公眼疾手快地送上了甜汤,今天是姬未湫点的红豆麻糍汤再配上酥香可口的云花佛手酥,一个清甜宜人,一个微苦解腻,正是绝配。
姬未湫端着碗连喝了三大口,这才觉得好了许多。姬溯见他边吃边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只听他喃喃道:“这荣华富贵也是我该得的……”
姬溯微微一哂,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姬未湫已经端着碗送到了他的嘴边:“皇兄也吃些。”
尚未入口,姬溯便已经闻到了香甜的气味,他侧首看向姬未湫,见姬未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张口吃了。
“好吃吧?”姬未湫喂了姬溯一勺,毫无芥蒂地往自己嘴里填了两勺,含糊着说:“不吃点甜的真不行……这里就是靠糖在运作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姬溯无奈,小孩儿未及弱冠,爱用些甜腻的也是常理,只是日后要注意着些,甘肥之物用多了容易患上消渴症。
姬未湫又捏了一个佛手酥送到了姬溯的嘴边,“皇兄吃这个……一口吃完,小心落在衣服上。”
姬溯见小孩儿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满眼都是期盼,终究还是张口吃了。
姬未湫还是第一次看见姬溯脸颊鼓起来的样子,没忍住笑倒在了姬溯肩上,姬溯点了点他的眉心,若他能说话,必然是要轻斥他一声‘胡闹’的。
吃完了点心又忙活了一阵,才总算是将折子处理干净了,姬未湫与姬溯一道在宫中漫步——晚上的时间总算是空出来了,挺好的。
并不是只有肢体纠缠亲密无间才算是完满,这样的夜色下,他与姬溯一道走一走,哪怕话说不上两句,也很叫人开心满足。
“再有两日就要开始忙起来了。”姬未湫道。
宫中过年没那么简单轻松,腊月二十开始,整个御膳房就要忙碌起来,炸肉炸鱼之流,此后宫人要清扫整个皇宫,贴福张灯,到了腊月二十六,姬溯要开始封笔、祭祖,因着宫中无后,太后便要代行皇后之责,宴内外命妇,等全办完了,待到大年初一,姬溯便要开笔重新上朝。
姬未湫以往觉得没什么,左右他一个闲散王爷无论放不放假那都是在家里躺着玩儿,现在就察觉出这假的可恶来——夭寿啦,姬溯一年才这么几天假期!
他品出不对的地方了:“那皇兄我们什么时候去甘泉别苑?”
姬溯遥望着红梅雪景,平淡地说:“腊月二十七。”
那就是祭完祖就走。
姬未湫满意了,还要假模假样的客气一番:“会不会太仓促了?”
“不会。”
姬未湫握住了姬溯的手,姬溯五指微松,姬未湫抓着他,轻易地就与他十指相扣,暖融融的温度从姬溯的手上传到了姬未湫的手上,他拉着姬未湫往里头走,便调侃道:“有时候恨不得皇兄是个昏君。”
“怎么?”姬溯问道。
小孩儿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姬未湫边走边道:“二十七去甘泉别苑,年初一就要赶回来……说不得大年三十晚上就得急匆匆回来,要是能多歇几日就好了……”
姬溯淡淡地说:“开年无大事,朕回来一趟便是。”
开年无大事也算是群臣之间默契,是人都想图一个好兆头,开年自然要又平又顺,求一个这一年都会平顺的好兆头。要是开年就火急火燎地送上了一堆要事,难免触了霉头。故而一直到上元节之前,若非十万火急,绝不会有重案要案递上姬溯的御案。
——当官的也是人,也是要求个好兆头的,便是贪官污吏也不乐意在年节里弄出事情来触自家的霉头,连御史也不在上元节之前明着发难。
但即便如此,大年初一的开笔姬溯这个皇帝不能不在。姬溯的意思是他一人独自回京,办完了开笔后再返回甘泉别苑。
姬未湫摇头说:“太匆忙了。”
他也舍不得姬溯快马来回的赶——夏天也就算了,大冬天的风跟个刮骨钢刀一样,站着都觉得冷的要命,更何况骑快马。
但多休几日显然是不可能的,或许再过个十年八载的,等到国富民强时,姬溯便会开这个恩典,姬未湫道:“那大年三十晚上我和皇兄一道坐马车回来吧,在车上睡一觉,醒了也就差不多到了。”
太后又不用上朝,难得出去一回,多玩几日再回来也无所谓。
姬溯应了一声:“好。”
姬未湫笑了起来,双目灿若星辰,姬溯见状,不禁也柔和了眉目,忽地又见姬未湫松开了他的手,快步到了一株老梅树前,姬未湫回首看他,笑道:“上回爬的好像就是这棵树!”
姬溯:“……不许爬树。”
“皇兄看着有什么要紧?”姬未湫那可谓是跃跃欲试,还想拉着姬溯一起:“暗卫呢?暗卫快来拉我一把!”
他穿的太厚,不方便爬!
暗卫自阴影中步行而出,行了一个礼,姬溯不言不动,暗卫便也不上前,姬未湫:“皇兄~”
姬溯沉默了一瞬,微微抬手,暗卫便又隐去了身形,姬未湫见状略有些失望,正打算脱了披风自己爬,不想却见姬溯上前,一手搭在了他的腰际,姬未湫还未来得及说话,忽地身体一轻,人就被姬溯轻飘飘地提到了树干上。
老梅微沉,吱呀有声,满树红梅随之摇曳,仿佛若有灵。
姬未湫有点发懵:“……”
啊?
姬溯功夫这么好的吗?!
那……那以前姬溯还真是让着他了。
他以前觉得姬溯能按死三个他,现在他悟了,至少五个!还是单手!
姬未湫小心翼翼地踩了踩树干,说:“皇兄,坐下来。”
姬溯都带着他上了树,自然也就由着他了,两人坐下之后,姬未湫揪着姬溯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皇兄你这么熟练,平时没少上树吧?”
姬溯没有说话。
姬未湫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继续说:“上回我坐在这里,皇兄你也来了,还记得吗?”
“嗯。”姬溯应了一声,他一手拢着姬未湫,免得这小孩儿掉下去。
姬未湫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你从梅林里走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个谪仙降尘……皇兄,你真好看。”
姬溯将姬未湫的披风往内拢了拢,慢慢地道:“红颜白骨,粉黛骷髅。”
姬未湫轻笑了一声:“皇兄怎知不是是圣灵附骨,骷髅生花?”
姬溯静默了一瞬,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姬未湫与他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唇舌静谧无声地交缠在一处,舔舐着对方的气息,温软的舌尖互相触碰,分享着对方的呼吸。
一吻毕,姬未湫看着姬溯沉黑的眼眸,低声问道:“上次皇兄接住了我……就这么喜欢我?”
往日里一叶障目,如今想来却显得格外清晰——姬溯当时在树下,他往下跳,姬溯毫不犹豫地就接住了他。
这棵老梅并不算矮,姬溯自持武功深厚,接他一接……可姬溯为什么要接呢?他本就是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最尊贵之人,哪怕他受伤的风险微乎其微,但他凭什么冒着自己受伤的风险也要去接他呢?
他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而姬溯身系家国,若非将他看得与他一般贵重,他怎会来接这一下?
更何况暗卫就在一旁,纵然姬溯不接,暗卫也会接住他。
他了解姬溯,莫说是一个闲散王爷,就是皇子,乃至太子从树上往下跳,除非姬溯不接对方必死无疑,否则姬溯绝不会伸这个手去接。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上回朕也说过,再上树,仔细你的皮。”
忽有风来,吹得红梅漫天,花瓣如雨。
姬未湫失笑,姬溯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通常就会这样左顾言它——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姬溯不好意思了?他抱住了姬溯,半真半假的小声哀求他:“皇兄带我上来的,不好罚我的吧?”
姬溯没有说话,姬未湫见他如此,又接着道:“皇兄饶过我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姬溯依旧不言不语,淡然地看着姬未湫。
姬未湫恳求了半天,无奈道:“……好吧,非要罚我么?那要轻点打,不能打太重,大过年了,不兴罚的。”
“手不能给皇兄打,打坏了没法写字……”姬未湫高挺的鼻梁蹭着姬溯的颈项:“……我瞧着皇兄仿佛很中意我其他地方的?皇兄轻轻打两下就放过我好不好?”
姬溯一手搭在他的腰上,轻轻按了按:“仔细伤着。”
姬未湫将一吻落在他的耳根上:“……所以才要轻轻地打。”
第132章
眨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满宫都是热腾腾、油滋滋的香气,去年这个时候姬未湫专门进宫了一趟,就为了守御厨房的第一口,今年亦是如此。
“好了么?”姬未湫问道。
“好了好了!”宫人拎了个食盒过来:“王爷,都给您装好了。”
姬未湫叫人拎了食盒就走,他在宫里无大事不能奔跑,清宁殿里跑两步不算什么,但是这种横跨小半个皇宫的情况,他要是奔跑会引起恐慌,令人有不好的猜想——但是宫人们接了令是可以。
接了食盒的宫人也不敢耽误,这送到清宁殿,又是王爷亲自来吩咐的,还能是给谁用的?他当即往外跑去,这些吃食就是要刚出锅才好吃,冷了可就不美了。
等姬未湫进了清宁殿,见姬溯已经吃上了,连在清宁殿议事的顾相都捞着了一口,他行礼:“见过皇兄。”
“免礼,坐。”姬溯微微抬了抬手,姬未湫就站直了身体,到一旁坐好了。
顾相方才也跟着见过礼了,他面上带笑,言道:“多亏了王爷,臣才有幸尝上这一口。”
姬未湫一派懒散的靠在椅背上:“顾相喜欢,一会儿就多带些回去。”
“那臣就不客气了。”顾相拱了拱手:“多谢王爷赏赐。”
小卓公公也呈了一盘油果到了姬未湫面前,姬未湫挑着吃了两个,一边大大方方的打量姬溯——顾相在,偷偷看那能躲得过他的眼睛?不如大大方方的看了。
大约是姬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眼看来,姬未湫眉宇间不由就有了笑意:“皇兄觉得如何?”
“尚可。”姬溯呻了一口茶,姬未湫估摸着他口味清淡,不大喜欢这种重油重糖的东西,笑道:“这东西油大,皇兄就当是吃个好兆头吧。”
姬溯颔首,顾相不依了,他哀怨地看向姬未湫,就差没把‘王爷您也问臣两句’写在了脸上,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是后宫里的侍君。
姬未湫心中一哂——这内阁就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姬溯年长,大权在握,乾纲独断,顾相对着他时便是轻松从容,恭敬中带着一点调侃,演的是君臣相得,亦君亦友。对着他多是轻松戏谑,如友如兄,甚至有一点故意要讨他欢心的意思,不知道又是演得哪一出。
能在姬溯手底下当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姬未湫看得明白,姬溯要的并非是一味顺从的内阁,他要的是可以辅助他治理天下,及时提出他的问题所在,如遇危急可以独当一面的内阁,如今内阁势大,一部分也有姬溯故意引导的因素。
把他调入内阁一部分是为了压制内阁,一部分也是为了培养他,学习各位阁老的行事手段的意思。
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在满级新手村待久了,出门那不是随便乱杀?他如果能摸透这几个从官场里厮杀出来的老狐狸,那其他的聊斋还不是随随便便就应付了?
姬未湫跟着姬溯在一起,也习惯了吃得比较清淡,油炸的丸子和肉吃了大半碟就腻了,喝了一杯茶清清口,宫人们也趁势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姬未湫闻了闻身上的气味,道:“皇兄,臣弟请去更衣。”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站起,示意顾相也可自便——这些东西吃起来是香,吃完了之后再闻着气味儿却觉得腻得慌,顾相起身谢恩,他去茶房更衣,姬溯和姬未湫去碧纱橱更衣。
姬未湫的衣物早已放进了碧纱橱里,宫人们送上了清水新衣,姬未湫一边换衣服一边问:“皇兄方才与顾相说什么呢?”
“西北。”姬溯扔出了两个字,引起了姬未湫的好奇心,他回首看向姬溯:“怎么,那边又闹腾起来了?还不老实?”
王相倒台,燕京王家如何下场众人都看在眼里,短时间内无人敢去做下一场,随着铎夏、乌尔两人与姬未湫暗中结盟,西北那位自称先帝私生子的彻底不成气候了。
毕竟皇家的财权都在姬溯手中,想造反,最重要的是得有钱,王家没了,其他世家又不敢伸手,那西北那位哪来的钱养兵马?难道那些兵和马都是神仙,餐风饮露就成了?
造反么,不都得征兵买马,继而拥兵自重,最好再等一个民怨沸腾之际,起兵造反那才是大义所在,民心所归。
偏偏姬溯治国是真的不错,百姓也都有了安居乐业之兆,再有几年便是盛世,此前他们想抓姬未湫,就是打算在‘孝义’上做文章,一个弑父登基的皇帝,又有先帝嫡幼子在手,造反就叫做拨乱反正,可这不是抓不到姬未湫么?
姬溯道:“不算是。”
他慢慢与姬未湫道:“可记得临山那一回?”
姬未湫干脆走到了姬溯身边帮他更衣,也更方便说话,他听了这话,道:“记得,后来怎么样了?”
他记得周二哥把他救出来了,当时明显那群杀手里就有自己人,后来半山腰上他被送走,自有人替他们去交差。
“费了些周折,得了账册。”姬溯淡然道。
姬未湫咋舌,那回他回来,好像借他遇刺的事情处理了不少人,原来是得到了账册——账册嘛,就写得很清楚明白,谁谁谁哪年哪月哪日给了多少粮食、人马、金银之类的,查明账册真伪,照着上面处理就完了。
这哪里是账册,分明是生死簿啊!
“没杀我们那个‘兄弟’吗?”姬未湫调侃道。
姬溯道:“总有漏网之鱼。”
“不过确实也不能把人就这么放着不管了对吧?……此前我一直很好奇,皇兄为什么不早早处置了那边,任由他们在西北作乱?”
姬溯平举着双手,任由姬未湫将衣服为他套上。他倒是没有瞒着他的意思:“自古以来,颠倒乾坤总要占上一个大义。”
所以留着西北那个‘大义’,有心之人自然会蜂拥而去。在有心之人拥有了这个‘大义’的同时,他亦掌握了‘大义’,处理起来轻松了不知道多少。
姬未湫将浅紫色的中衣帮姬溯系好,双手搭在姬溯腰间……嘶,好细。
……哎不是,他刚刚想说啥来着?
姬未湫抬眼看去,便见姬溯垂首看着他,姬未湫干脆自暴自弃地抱了上去,丝质的衣料甫上身,体温还来不及熨染,贴上去有些微微的凉意。他环紧了姬溯的腰,不是很老实的摸着:“那用处不是和我重了?”
姬溯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道:“朕不否认。”
他不否认那时的想法,也不否认那时的做法,便是重来一千遍一万遍,那时的他也会一遍遍的重复自己的做法,将姬未湫送去江南。
但若是如今的他回到过去,必然不会再送他去了。
姬未湫笑眯眯地说:“你就不怕我跟你翻旧账?”
姬溯平静地说:“朕受着。”
这件事是他理亏,所以他要翻旧账,他也受着。
姬未湫还真不是跟他翻旧账来的,只是姬溯提起了这件事,他顺口说两句而已……不过姬溯这么说,有便宜不占是傻逼!他扬眉道:“好啊,晚上回去慢慢与皇兄算。”
姬溯好笑地看着他。
回去算?怎么算?
这等内帷闺阁之事,难道也是能算的吗?
姬未湫很快揭过了这一节,他接着问道:“那今天怎么又提起西北那事儿了?”
姬溯握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松了开来,姬溯自一旁取了一件新衣来为姬未湫换上,边道:“无用之物,自然要处置了。”
“啊?”姬未湫反问道:“大过年的?”
这可真是大过年的了,姬溯这时候要动?那岂不是连这个年都过不好?姬未湫算了算,如果是忌讳着年节,那就是现在商议,年后去动——明年开局第一场大戏,估计就是西北那位粉墨登场了。
这是要杀得台上台下血流成河的样子啊……
姬溯果然道:“年后一并处置。”
姬未湫摇头道:“皇兄你可真不怕晦气……我懂,让西北那边的血为新年整点增添几分喜气是吧?”
姬溯为他系好了衣物,随即点了点他的眉心:“促狭。”
姬未湫的衣服算是换好了,姬溯却还有两件没穿,他也不要求姬未湫替他更衣,自顾自的就换好了。姬未湫凑上去在姬溯唇上猛猛亲了一口,笑嘻嘻地拉着他往外走:“走吧,再不走顾相可别等急了。”
姬溯半点不急:“让他候着。”
“那可不行。”姬未湫调侃道:“回头万一传出来顾相失宠的传言该怎么办?”
他又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哎……皇兄你与顾相之间是不是不太清白?”
姬溯重礼节,但是对于顾相一直都算是比较宽容的,反正在姬未湫的记忆中,大半夜的进宫、和姬溯一张桌子吃饭,还能调侃两句姬溯的好像只有顾相了。
刚刚他来还看见顾相被赐了油果呢。
搁姬溯当面吃点心哎!这份宠爱也就他了吧?!
姬溯没说话,只沉沉地看着他,姬未湫一愣:“……该不会是真的吧?”
姬未湫:“皇兄你说句话?”
“你这样我很慌啊!皇兄?!”姬未湫还真有点慌,他不能接受姬溯保持跟顾相的关系同时还跟他在一起——这不是当了三儿吗?!
姬溯语气淡淡,反问:“你也知道慌?”
姬未湫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别左顾言它……”
姬溯冷冷地看他一眼,居然拂袖而去,扔下一句话来:“你若在意,自管去问他。”
姬未湫傻了吧唧地看着姬溯的背影。
……啊?!
第133章
姬未湫天灵盖都是麻的,满脑子都是他嘴贱个什么!本来就是打趣随意说了一句,结果可好,把姬溯给惹恼了吧!
他立刻追出了碧纱橱,顾相刚见完礼,一抬头发现姬未湫急匆匆出来,刚站直又只能躬下身去问安,姬未湫虽然着急,却知道事有轻重缓急,还是让顾相和姬溯先行谈完正事再说其他——他要是现在让顾相出去,那最后出去的肯定不是顾相。
姬未湫行了礼,在一旁坐了,不敢闹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坐着听,不想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期间姬溯一眼都没看他,只当没他这个人。
……好凶啊。
姬未湫缩了缩脖子,终于熬到了顾相告退,他三两步到了姬溯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皇兄……”
姬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回寝宫,姬未湫‘哎’了一声,伸手扯住了姬溯的衣袖,姬溯回首:“放肆。”
“皇兄恕罪。”姬未湫低头认错,但就是不撒手。
姬溯道:“还不退下?”
姬未湫低眉怂眼的跟他讨饶:“我错了皇兄,你不要生气……你知道我嘴上不把门,说错两句话,你要是气不过就打我几下……”
“你当朕不敢?”姬溯唇角微微上扬,却是说不上来的讥讽与冷淡,姬未湫看都不看一眼,“敢的敢的,只要皇兄别生我气,什么都行。”
姬溯道:“朕要你出去。”
姬未湫一愣,低声道:“就这点小事……我就不出去!我出去我睡哪?皇兄难道忍心我去檐下歇息?”
“长宸宫早已收拾妥当。”姬溯目光平静,淡然地注视着他,仿佛此前几月恩爱如同一场幻梦一般,姬未湫看着他那眼神,忽地也生出一点恼怒来。
姬溯到底想怎么样?不就是一句话没说好,他也认打认罚,姬溯却要和他分房睡?!他难道说的是什么诛心之言吗?!之前他真说诛心之言的时候,姬溯不也没拿他怎么样么?
姬未湫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躬身道:“臣弟告退。”
说罢,他也不等姬溯反应,转身出去了。
小卓公公一直在外面候着,他听见里头一些动静,又见姬未湫快步出来,眉目冷凝,显然是含着怒气的,连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姬未湫压着怒气道:“去长宸宫。”
小卓公公暗暗叫苦,殿下这是和圣上吵嘴了?这怎么成呀?他跟在姬未湫身后,思忖着应该如何劝姬未湫,等进了御花园,小卓公公忽地哽咽了两声。
姬未湫回首看了他一眼,见他双目通红:“怎么?可是哪里不适?”
小卓公公抹了抹眼睛,才道:“奴……奴瞧着殿下心中似有郁结,奴却半分帮不上殿下,心中委实是难受……”
要是平时姬未湫心情好就顺着小卓的意思哄他两句了,可如今他自个儿都被姬溯气得半死,哪里有功夫哄小卓?他道:“想说什么就说。”
小卓公公瞧着姬未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奴不敢说。”
姬未湫反问:“叫你说又称不敢,不让你说又给我嚎……你既然伤心,那就在御花园里哭够了再回去,免得叫人看见你犯忌讳。”
宫中无故哭嚎本就是犯忌,而今又是年节里,更加注重这些,小卓纵然是他身边伺候的,真要被人抓着了告到庆喜公公那边去,少说要吃上十个板子。
说罢,姬未湫拂袖就走,小卓公公僵在原地,又觉得这么不行,立刻追了上去,道:“殿下,殿下……奴是不敢呀!方才听见殿下仿佛与圣上起了龃龉,奴担忧殿下呀!”
这要是在姬溯面前说,小卓能被拖下去打到死为止。
不过小卓估计对着姬溯恐怕也不敢说这话。
姬未湫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所以?”
小卓公公见姬未湫有所动容,便接着道:“殿下,奴也不懂这些,可民间有句老话,床头打架床尾合,圣上到底是九五之尊,殿下不如……不如殿下退一步,求一求圣上,告个饶……以圣上对殿下的宠爱,必是会原谅殿下的!”
姬未湫一手负于身后,静静地听完他这些话,淡淡地说:“知道了。”
说罢,他依旧往长宸宫去。
长宸宫本就是收拾好的,他一应所需长宸宫里半点不缺,况且长宸宫本就是他幼时的居所,当真没有半点不习惯的地方。等进了长宸宫,姬未湫便一人进了寝殿,不令宫人们伺候。
等到用完了午膳,又歇了午觉,他照常往文渊阁去,在文渊阁批了一下午的折子后回长宸宫休息。
此时眠鲤已经在长宸宫中等候了,他见到姬未湫先是一愣,随后行了礼,又将怀里的小黑豹子举起来给姬未湫行礼:“殿下,咪咪给您行礼了!”
小黑豹子也是长久不见姬未湫,但却没有半分生疏的意思,从眠鲤怀里一跃而下,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到了姬未湫身前,尾巴在姬未湫腿上勾了勾,然后哐得往姬未湫脚边一趟,露出了毛肚皮,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来摸我呀?’。
饶是姬未湫心情不佳,见状也轻笑出声,俯身将小黑豹子抱到了膝头,还顺手颠了颠,揉着肥厚的皮毛道:“又长大了不少。”
眠鲤也走到了姬未湫身侧,笑着说:“可不是么?殿下是不知道,府中都将它当小猪来喂了。”
小黑豹子那可谓是万分知情识趣,两只爪子搭在了姬未湫肩头,拿头不断地蹭着姬未湫的颈项,姬未湫被它蹭的心都软了,抱着它又亲又哄,还叫人去厨房拿不加盐的炸肉来给他吃——理论上最好是别吃了,但是偶尔吃两口也没什么。
理论上还建议每天早睡早起,少油少盐戒糖再运动两小时呢!
小黑豹子是有奶就是娘,有了吃的立刻忘记了姬未湫,跑到一旁去埋头苦吃,眠鲤瞅着长宸宫,道:“殿下吩咐我入宫,可是有什么吩咐?”
姬未湫笑意转淡:“没什么大事。”
那就是让他进宫来伺候的意思……眠鲤在心中想。
不过在宫中不都是小卓伺候殿下的吗?怎么殿下突然叫他进了宫?眠鲤没有多想什么,毕竟殿下这么好伺候的主子,能让殿下恼怒,必然是小卓有什么做的太过分了。
他也不去纠结这些,只是道:“殿下在宫中忙碌了许久,不如我们出宫玩玩?前阵子遇到天香楼的花魁,还问殿下怎么许久不去他们楼子了呢!”
天香楼是姬未湫以前常去的青楼,当时不是得做个花天酒地的样子么?经常与邹三、张二他们一道去天香楼喝酒听曲……天香楼的菜色那是真的不错的,否则姬未湫也不乐意三不五时的往那边跑。
姬未湫曲膝斜倚,一手搭在膝盖上,有一瞬间的心动,却又道:“算了。”
有什么好去的,邹三是闲着,但张二如今在外求学,姬六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他自个儿明天大清早也得上朝,还上青楼呢,想想就累得慌。
往年就算了,他一个闲散王爷逛青楼就逛了呗,不让他花天酒地纵情声色难道让他图谋造反么?今年就不同了,他敢顶着东宫兼阁老的身份上青楼,吴御史能带着他那群下属把他往死里参。
姬溯估计也不能忍,前些日子还说什么‘他活着,娇妻美妾是不用想了’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地问眠鲤:“你说,我要是上青楼,我皇兄不会气得亲自来抓我吧?”
“……啊?”眠鲤的神色很是诡秘:“……应当不会吧?”
圣上怎会亲自去青楼抓殿下?圣上什么身份,殿下什么身份?就是圣上气不过,难道手下就没有人了么?随意派出两个青玄卫亦或者暗卫,就殿下这点三脚猫功夫,在人家手里走不了两招。
姬未湫甚至有点跃跃欲试了——不过理智让他不要做这么大的死。
姬溯有洁癖的,而且按条件发作,他要是去了一趟青楼,说不定就被划入不太干净的名单里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发作呢!
感情要维护,吵架归吵架,但不能吵了架就出去嫖。
小黑豹子吃完了肉,灵巧地跳到了姬未湫膝上,姬未湫轻哼了一声,接稳了它,姬未湫好脾气的拿帕子给它擦嘴,边说:“宝宝你太重了,真的要少吃点了。”
刚刚跳上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被一辆小猫卡车给撞了。
小黑豹子犹然未知,蹭着他的掌心呼噜噜的叫。
姬未湫逗了它一阵后便去歇息了。
他倒是很想熬个夜,但已经养成的作息不允许。
等躺到床上,姬未湫才觉得大腿有点疼,脱了裤子一看,好家伙,大腿上被小黑豹子踩出了两个鲜红的猫爪印,一左一右,还怪对称的嘞!
猫卡名不欺我。
饶是如此,他还是抱着小黑豹子睡了。
习惯了被抱着睡,骤然一个人睡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抱着小猫卡车就很习惯了!
***
另一侧,庆喜公公下了职,就见小卓公公畏畏缩缩地跪在他房间里,满脸都是欲哭无泪:“师傅——!”
庆喜公公道:“你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怎么到我这里来?”
他一顿:“难道是殿下出事了?”
小卓公公连忙摇头:“殿下没事,殿下没事!”
“那是怎么了?”庆喜公公坐了下来,小卓公公膝行到了他的面前:“师傅救我!我似乎是将殿下得罪了!殿下都令人将眠鲤哥哥招进宫里来了!”
庆喜公公缓缓垂首,他看向小卓公公:“你得罪了……谁?小殿下?”
第134章
“我只是……我只是见着殿下与圣上起了龃龉,实在是担心,这才开口……”小卓眼睛通红,将那时与姬未湫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庆喜公公听,又道:“当时殿下面色就冷了,我……一片好意……啊——!”
小卓话音未落,就被庆喜公公当胸踹了一脚,他惨叫了一声,庆喜公公指着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给我闭嘴!”庆喜公公怒骂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畜生!殿下是什么人,你怎敢这般对殿下说话!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小卓也顾不得胸口巨痛,扑过来抱住了庆喜公公的腿,鲜血将他的口齿都染红了,看上去犹为骇人:“师傅!师傅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师傅!”
“师傅我在这宫里活了这么多年,想死的好救,作死的却难救!”庆喜公公声音冷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卓:“你拜我当师傅的第一天,我就教过你,不该说的话少说!少说少错!哑巴也有当哑巴的好处!”
“你此前一直做得很好。”庆喜公公顿了顿道:“……小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最是仁厚不过了!今日殿下能将你扔下,必不是你第一次逾矩了!”
“师傅,师傅……”小卓哀求道。
“你这声师傅我当不起!”庆喜公公盯着他,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他方才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如今总算是好了不少,他在一旁落座,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卓公公,道:“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小卓哭着说:“我……我话太多!师傅,如今该怎么办啊!万一殿下向圣上告我一状……”
话还未说完,就又被庆喜公公踹了一脚,庆喜公公指着他厉声道:“我看你是糊涂了!”
他是何等聪慧敏锐之人?在宫中数十年,阅人无数,哪里不明白小卓的心思?他怒道:“你当你是什么人物了!殿下要处置你,难道还要圣上点头?!”
“你往前一直做得很好,如今不过是看圣上与殿下结了鸳盟,只当自己还是御前的,便在心中看轻了殿下!”庆喜公公手都在发颤,尽都是心痛姬未湫:“殿下是什么人,你也配看轻殿下!殿下哪怕不在圣上身边,殿下那也是亲王!连圣上……”
连圣上都不敢轻视了殿下,小卓算什么东西!也敢轻看殿下!
只是这话不好说罢了。
若非当时圣上先行开了这个口,殿下怎会与圣上在一处?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孩儿,他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远离朝堂,藏锋隐芒,他难道不知道与圣上在一处是什么后果吗?!哪里轮得上小卓来多嘴多舌!
小卓面色惨白,他一个劲地给庆喜公公磕头:“师傅我错了!师傅你再救我一次吧!师傅我真的知道错了!”
庆喜公公摇了摇头,唤了一声:“来人!”
门外进来了两个太监,他们齐齐一躬身:“公公!”
庆喜公公指着小卓道:“堵住他的嘴,拉出去关押起来,等待发落!”
小卓还要说什么,却已经被堵住嘴捆起来强行拉了出去,庆喜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小卓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不祸及家人那就算是好的了。
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住圣上,以圣上的手段心性,哪里会放任他人议论殿下?便是殿下知晓了要拦,恐怕都拦不住!
他仰头将一盏茶喝了个干净。
过了许久,一声叹息在屋内响起。
***
姬未湫隔天起来看见了眼下淡淡的青黑,他侧头看着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黑豹子,没忍住上前在它的毛肚皮上狠狠揉了几下!
这个小东西可真够闹腾的啊!
他没因为和姬溯分房睡而睡不着,反而被这小王八蛋闹得一晚上醒了六次!整整六次!
它根本不知道它自个儿是一辆半挂,第一次去喝水,回来的时候给了他胸口一脚。第二次好像是做噩梦了,忽然给了他脸一巴掌,第三次在他怀里打滚,睡到了他脸上,把他给压得差点窒息,第四次……第六次的时候,它可能是看见了什么小虫子,下床去玩跑酷,中途给了他一个信仰之跃!
二十多斤的猫从高处一跃而下踩在胸口是什么感觉?
姬未湫当时都怀疑自己要被踹得心脏都停跳了。
眠鲤看见他眼下青黑的时候满脸欲言又止:“殿下,这……我给您用粉遮一遮?”
姬未湫本来就没睡醒,压根就不耐烦这些东西:“不必了……吃不下,直接去太和殿吧,我路上再睡会儿。”
眠鲤也只能应是,把姬未湫送上马车,他自个儿又折身回去,姬未湫的马车才行出去没多久,眠鲤就追了上来,将手里的食篮送到了姬未湫面前,从中取出一盏百味茶来,这东西补气养神,味道清淡宜人,姬未湫瞧了两眼仰头喝了,清爽暖和的茶汤落肚,无形间叫他舒服了不少。
姬未湫本来还想喝第二盏的,结果就看见眠鲤顺溜无比的就把剩下的给喝了,还笑嘻嘻地说:“这可不能喝第二盏,喝多了今天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说着又塞了一盏普通的花果茶给他。
姬未湫瞪了他一眼,甜津津的花果茶一入口,也就没什么气了。
进了太和殿,群臣也来得齐全,见了姬未湫来,群臣纷纷行礼,连三位阁老也不例外:“臣等参见王爷!”
姬未湫摆了摆手:“免礼。”
顾相一手负于身后,深紫色的官服在他身上偏生穿出了潇洒风流的意味,他打量着姬未湫,笑道:“王爷昨日这是没睡好?”
姬未湫双手拢于袖中,笑得云淡风轻:“顾相这么关心本王?”
顾相深深地看了姬未湫一眼,却见姬未湫平视着他,没有半点躲闪和玩笑的意思,他躬身垂首道:“臣逾越,请王爷恕罪。”
姬未湫没有再说什么,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了,没一会儿随着沉厚的磬声响起,身穿玄黑金龙朝服的姬溯便出现在殿中,姬未湫与群臣一道行礼,随即落座。
如今已经算是进了年节里,奏报多是恭贺赞扬之词,姬未湫抬眼看着姬溯略显冷硬的眉目,明明还有点生气,但是看着这张脸他还真有点气不起来。
但他并不想低这个头。
姬溯的目光恰好也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轻轻碰了一碰,姬未湫对他礼貌性地笑了笑,略显恭敬地垂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下朝之后,姬未湫已经有些饿了,他料想着姬溯无事也不会在后殿停留,便叫人准备了一些差点摆到后殿去,不想一进门,便见姬溯端坐其中,姬未湫对着姬溯行了一个礼:“见过皇兄。”
“免礼。”姬溯颔首:“来此何事?”
姬未湫道:“皇兄见谅,臣弟腹中饥饿,便想着后殿无人……不料惊扰皇兄,合该万死,臣弟这就告退。”
姬未湫说罢,便要离去,手指触碰到殿门的一刹那,姬溯道:“有一事,需你知晓。”
姬未湫回过身去,垂首道:“是。”
他没有看姬溯,对着对象可以没有骨气,但也不能太没有骨气,他不想看姬溯,免得一看到他又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心又软了。
殿中响起了轻微的摩挲声,是衣物摩擦过墨玉砖发出的声音,顺着光可鉴人的砖石,姬未湫看见姬溯正在一步步向他走来。直至姬溯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仍旧是一动不动。
姬溯垂眸凝视着姬未湫,年轻人修长的颈项呈现出一种乖顺臣服的姿态,实际上呢?这小孩儿快要爬到他头上来了。
该教训他一下,连他与顾相有染这种事情也敢胡乱猜测。
但看着小孩儿眼下淡淡的青黑,他又觉得何至于与他计较这些?
姬未湫道:“不知皇兄所谓何事?”
姬溯的尾指动了动,拢在袖中,无人得见,若是平时,小孩儿早已上来牵住自己了。他淡淡地说:“小卓犯上逾矩,已经处置了。”
姬未湫道:“多谢皇兄告知。”
姬溯注视他许久,见他不再言语,方道:“不问问?”
姬未湫心道人都已经处置了,他问什么问?问人死了没,还是问为何要处置?庆喜公公是小卓的师傅,他要是能保小卓就会保,要是连庆喜公公都保不住,他问有什么用?
御前的宫人不犯大错是不会轻易赐死的。
小卓那一日看他一眼已经让他有些不舒服,昨日说的话更是让他反感,为什么他和姬溯起了争执,小卓就求他先行认错讨饶?——他难道没有讨饶?没有认错?姬溯都拒绝了,还要他怎么样?在寝宫里长跪不起吗?
故而姬未湫也不大关心小卓到底是因何落罪。
姬未湫不回答,那就是不想知道的意思,姬溯并不觉得意外,他自姬未湫身边与他擦肩而过,停在了窗边,遥望着外面的景色。
恰逢天有小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姬未湫等了一会儿,见姬溯一副哑巴了的样子,决定告退:“若皇兄无他事,臣弟先行告退。”
“嗯。”姬溯轻轻地应了一声,姬未湫便要告退,正当与姬溯擦肩而过之时,五指却被精准的扣住,姬溯握紧了他的手,问他:“生气了?”
姬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为了小卓?”
姬未湫抬眼看向他,道:“皇兄说笑了。”
他为什么要为小卓生气?他被小卓气的半死才是真的。
小卓这个人他是不想见了,要不是看在大过年的,小卓年纪还小的份上,姬未湫都想把人直接调走,而不是打算等到年后再下令。
姬溯看着他,忽然道:“既然如此,便是气我?”
“为何?”
姬溯想道:难道不该是他有气难伸吗?
第135章
姬未湫都快被姬溯气笑了,姬溯把他赶出去,还要和他分床睡,还要问他为什么生气?啊?!
他气得要甩开姬溯,偏偏姬溯哪里是他这么容易就能甩得掉的?反而被姬溯顺势拉着坐了下来,手臂搭在他的腰后,一副要耐心听他说话的样子。
“圣上自重。”姬未湫皮笑肉不笑地说:“圣上都不许臣进寝宫,想必是厌倦了臣,臣有分寸,不敢再在圣上面前碍眼。”
姬溯听罢,居然低头笑了笑。
他居然笑了!
艹!
姬未湫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就要走,又被姬溯拦着腰抱了回来,跌坐在了姬溯膝上,姬溯的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笑意的尾音犹在耳边。
姬未湫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想要掰开,却硬是掰不动,他听见笑声,不知怎么的涨红了脸,他恼怒道:“你笑什么!”
姬溯侧脸在姬未湫耳根上落下了一吻,姬未湫唰地一下回过头,把自己往外仰去,言下之意是不给他碰。姬溯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老实点,却没有说话,姬未湫从他那张脸上仿佛看见了他的未尽之语:原来你在气和你分房睡?
姬未湫脸都气红了,双手刚要动弹,一手却被姬溯锁住,姬溯捏着他的腕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与他道:“除了这个,还气什么?”
姬未湫挣不过他,懒得搭理他。
姬溯却开了口:“与朕在一处,小卓之流只会层出不穷。”
姬溯看着姬未湫的侧脸,见他听了此话,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头微蹙,显然小孩儿不太高兴。
他慢慢地说:“此时还有余地。”
曾经小孩儿说,与他在一处不在乎世俗目光。可如今不过是一个贴身侍奉的宫人几个眼神几句话,就叫他不高兴,日后怎生应对天下万万人悠悠之口?哪日若散游坊间,听得自己化作他人口中淫闻轶事,小孩儿又会如何?
姬未湫一顿,侧过头去直视姬溯,一字一顿地道:“圣上厌烦了臣,不如直说。”
姬溯轻笑了起来:“没有。”
“没有什么?”姬未湫冷然地注视着他,声音也冷得像冰一样。
姬溯不知为何,呼吸一滞,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两指借着摩挲小孩儿腕骨的时候扣在了他的脉门上,姬溯认真地道:“没有厌烦你。”
千方百计才求来的人,怎会朝夕之间便弃之如履呢?
指尖下的脉搏乱了一瞬。
他听见小孩儿……心若擂鼓。
姬未湫确实心若擂鼓,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下意识想要咬一下舌尖,却又想起姬溯的话,不敢去咬,却也借此定了定心神,转而道:“那皇兄说这话又是为了什么?!”
姬溯轻声与他道:“朕总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这样的小事,他如今能够注意到,是因为小卓就在小孩儿身边,他若不管,以小孩儿的性子,便是只能硬忍下这委屈。
他怎么舍得?
姬未湫明白姬溯的意思,类似小卓这样的事情,日后只会越来越多,摆不清自己位置的人有很多很多,他与姬溯之间的关系也确实摆不到明面上,他忍一次小卓,日后就有无数个小卓,就算他只活在清宁殿中,不见任何生人外人,这些流言蜚语早晚也会进到他的耳朵里。
更何况他不可能只活在清宁殿。
宫人会私下聊这些,百官不光在私下聊,甚至会在他的面前出言讥讽,当面指桑骂槐两句,他又能如何?等传到宫外,天下百姓也会聊,他们聊起来更佳荤素不忌,会谈论他是不是床上功夫特别好,勾引得亲哥哥都要与他睡觉,会谈论他是不是天降的祸星,专门来祸乱朝纲的,更有甚者,会有人趁势起兵造反,理由用的是‘清君侧’,清他这个妖邪之辈。
姬未湫如今不敢说不在乎,因为一个小卓已经把他气着了,日后再来几个,他肯定是会生气,要是当真有人以‘清君侧’之名起义,他又该如何?
姬溯的五指慢条斯理地与他相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我与皇兄,不过是悖逆人伦。”姬未湫侧首看着他,慢慢地说:“我不曾祸乱朝纲,皇兄亦不曾因我懈怠政务,再有几年,便能算得上是海清河晏,四海生平,有人传……天子与东宫有染,谁会信呢?”
“我记得皇兄曾与我说过,为君者,不畏危言。”姬未湫道:“远的不提,皇兄,十四年前你带我出宫游玩,燕京城中,皇城脚下,不照样有人骂上两句皇帝老儿?”
他们经过人家窗外,听得里头有老汉骂了两句,很轻,若不是距离实在是近,恐怕是听不见的。
姬溯眼中染上了一点笑意,眉宇之间颇为从容闲适:“诡辩。”
他有意想要点一下小孩儿对着臣下不能太过宽容,他却说为君者不畏危言。昨天赶他出去是一时之气,却也有借此叫他看清身边人的意思。
姬未湫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反正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这种特殊工种,只要公事干得好,私下里再怎么样管的人也不会太多,只要不自己作死把事儿放到明面上去,撑死了不过一个野史罢了。
众所周知,野史之所以称作野史,因为它够野。
他和姬溯哪怕合葬,只要不随葬什么帛书竹简的佐证他们两确实在一起了,搁日后被后世人挖出来那也叫兄弟情深。
姬未湫也并不想姬溯被遗臭万年。
他这种人,若不是有他这个污点,日后被谈及少说是青史留名的明君,说不定还要被列入课本,无数人会遥望着活在许久之前的他,为他歌功颂德。
姬未湫反问:“皇兄为何要顾忌这么许多?”
姬溯顿了顿:“你难道不知?”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姬溯揉了揉他的指尖:“为你身前身后名,自然要顾忌许多。”
姬未湫扬眉道:“那就为了这点事儿你赶我出寝宫?”
姬溯沉默了下去,姬未湫甩开了他的手,作势要起身:“臣告退。”
不说是吧,不说就自个儿待着吧。
反正人他吃到了,不急了。
姬溯拉住了他,又问道:“为何会认为朕与顾相有染?”
姬未湫脱口而出:“你之前不是还觉得我喜欢醒波?”
姬溯不光觉得他喜欢醒波,还觉得他喜欢眠鲤,还觉得他喜欢姬六以及周二哥——这可不是他开的头!
姬溯无奈地说:“当时……”
姬未湫打断道:“皇兄当时是什么心情,我就是什么心情!”
姬溯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之间又将他抱得紧了一些——原来是小孩儿恶狠狠地吃了一口飞醋?
姬溯失笑。
姬未湫听得他笑,耳朵都麻了一片,他恶狠狠地推开他:“别冲我笑!”
姬溯眉目微动,问道:“如今看来,厌烦之辈另有他人?”
姬未湫刚刚扔出去的话,现在就落回了他自己身上,但他才不管这些,他抓着姬溯的衣领,与他道:“我从不厌烦你。”
——你将我扔去江南,你让我数度陷入险境,我都不曾厌烦你。如今不过是这点小事,怎会厌烦你呢?
姬未湫看着姬溯的眼睛,认真说:“下次再让我出寝宫,我就会以为是你厌弃了我,我会出宫。”
“……”姬溯抚摸着他的脸颊:“你错了。”
“我若厌弃了你……你该想着,如何杀我。”姬溯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显出一点难以言喻的温柔来:“母后会帮你的,杀了我,夺得这个皇位,再叫来史官,拿出证据,将史书改一改,叫我遗臭万年。”
姬未湫一怔,他突然意识到这些或许是姬溯很在意的东西了。
命也要给他,名声也要毁掉?
姬未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或许到了那时,皇兄就不会让我这么做了。”
姬溯认真地说:“故而趁着此时,要从朕这里夺得权势。这些东西,才是你日后随心所欲的根本,待哪日你的权势超过朕,这天下便无你所不能得……朕,也在其中。”
“……”姬未湫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姬未湫才问了一句话:“刚刚我要是说我们两就这么断了吧……我会怎么样?”
他突然意识到,姬溯都说出‘无所不能得’这话了,他要是选择和姬溯断了,姬溯会怎么样?
这好像是个坑。
姬溯反问道:“你以为?”
姬未湫:“……”
姬未湫捧住了姬溯的脸颊,道:“你会放我走吗?”
姬溯没有说话,姬未湫直勾勾地看着他,等待着一个答案,许久姬溯才在他的目光下平静地说:“不会。”
掷地有声。
……还真是坑啊?!啊?!
该不会现在就准备好了什么金链子黄金鸟笼在等着他了吧?给他关哪儿?……大概还是寝宫吧。
姬未湫只觉得喉中干涩,他干巴巴地说:“皇兄,要是有人抓了我要你用皇位来换,你换不换?”
“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姬溯一口否定。
姬未湫强调说:“我是说万一!万一呢?”
姬未湫坚持,姬溯便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他微微皱眉,随即语气平淡地说:“你且去,朕会替你报仇。”
姬未湫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挺好的了,他刚刚真有点害怕他说一句‘拿江山换你’——千古罪人啊!
姬溯注视着他,目光柔和。
他且去,他会替他报仇,日后再择一新帝,承继江山,使百姓有托。
再之后……殉了他便是。
第136章
虽说两人说开了,姬未湫却也没有搬回清宁殿,这一点两人颇有默契,谁也没提——再有几日姬溯和姬未湫都要祭祖,需得三日斋戒,两人睡一块虽说不是夜夜笙歌,但总也免不了亲热一番,不如干脆继续住在长宸宫,免得到时候来回搬也是麻烦。
但夜间孤身一人总是是无聊的,姬未湫把万恶的视线落在了小猫卡车的身上,决定对他做一些残忍的事情——大过年的,猫……豹子也该洗个澡吧?
小黑豹子都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还满脸无辜地趴在姬未湫肩头,转眼就被姬未湫亲自扛去了净室,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桶热水,下面还用碳温着,保证两个时辰内这水不会凉。
充盈的水汽让小黑豹子有些不适应,在姬未湫肩头扭了扭,又被姬未湫冷漠无情地拍了拍屁股,然后把小黑豹子的两只粗壮的后腿放进了浴桶里,叫它沾水适应一下。
只听见哗啦一声,小黑豹子似乎是受了惊,努力地蹬着后腿,把水花踩的飞溅起来,姬未湫一身衣服在这一瞬间毁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姬未湫早有预料,压根不在乎这些,给猫洗澡还指望自己干净清爽那除非是让别人洗的。他指着小黑豹子粉色的鼻尖,道:“不许动!”
小黑豹子顿了一下,蹬得更厉害了,尖锐的指甲从软乎乎的肉垫里蹦出来,瞬间就在姬未湫的肩头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印,丝质的衣物在刹那间成了碎布条子。
眠鲤在一旁看得吱哇怪笑:“殿下,不如还是让我来吧!小心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