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配餐室和雨中的游泳池(2 / 2)

孕! 小川洋子 7867 字 2024-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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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只能点着头。真是从来没想过配餐室的规格什么的呢。

“你是到各个地区,进行劝导或者说传道这类活动的人吧?”

我斟酌着词语,谨慎地说。

“嗯,可以说是这样吧。”

他含糊其词。似乎一说到工作这个话题,就不想再谈论似的。比起“难处”,显然,他对“配餐室”这个词要熟悉得多。

大概是抚摸够了,感觉很满足吧,男孩挤进了我们俩中间。他的毛衣胸前还沾着赳赳的细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每一根都闪着淡淡的光。

“爸爸,明天的食谱是什么呀?”

孩子的身体依偎在男人身上,手握住他的手。

“肯定是汉堡包。”

“为什么呢?”

“我看见他们从仓库里搬出了一个像巨大的刨冰机那样的机器,它用来把肉搅成肉馅,所以不会错的。”

“哇,真好玩儿。”

孩子原地跳了两三下,男人再次擦了一下窗户玻璃。

我久久地注视着映在玻璃上的他们父子的侧脸。

新家一点点成形了。朋友送来了贺喜的床罩,餐柜上摆好了洁白的餐具,洗衣机也安装好了。这些物件静静地等待着新生活的开始,俯首帖耳。

星期天,未婚夫过来给我做了一个晾衣架。他在院子里挖了两个深坑,把不知从哪儿买来的两根便宜方管稍稍处理了一下,插在坑里,再将锉得非常光滑的横杆搭在上面。于是就成了一个漂亮的晾衣架。我们对这个作品极为满意,坐在檐廊上观赏了好一会儿。

由于没有钱买电话机,只好通过电报来联系。除了一些像“下周六点在教堂门前见面”、“尽快办理居民证迁出手续”等重要的联络外,也有像“晚安”这样只有一个词的电报。这些电报总是在我一条腿跨上床、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来的,所以格外让人感动。我穿着睡衣站在昏暗的玄关里,反复看上五十遍那句“晚安”。一笔一画都渗透到了我身心的各个角落。被吵醒的赳赳微微睁开眼睛,不乐意地仰头看着我。

自从遇见他们,我每次和赳赳散步都会走那个土堤了,这样能看见小学的后门。可是后门那里,只是回响着从音乐室、操场、大海传来的声音,总是见不到他们。

从土堤望向配餐室的窗户,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配餐室总是被不知是蒸汽还是雾气的不透明的气体笼罩着。有一次,一辆卡车停在后门,车身上涂有嫩肉鸡的标志。我想象着那些躺在传送带上、伸着爪子、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的嫩肉鸡们,经过精确计算过的操作程序,不断地变成炸鸡的情景。然后,和赳赳沿着土堤继续走过去。

在听他讲解炸虾制作过程后大约十天的一个傍晚,我终于再次遇见了他们。

夕阳把大海染成了暗黄色,波浪、船只和灯塔等也都被这色调吞没了。太阳的温暖不停地被海风吹走。土堤上的青草沙沙作响。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配餐室窗下扔着的包装箱上。小男孩戴着有绒球的暖和的帽子,晃动着两腿。男人托着腮,望着远方。

最初发现他们的是赳赳。它摇着尾巴,连跑带跳地从土堤上飞奔了下去。

“赳赳来了!”

小男孩发出穿透天空的嘹亮叫声,从包装箱上跳了下来。帽子上的绒球晃个不停。

“你好。”

我因为被赳赳牵着跑下来,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好啊。”

男人浮现出他特有的微笑。

他们刚才坐着的是胡萝卜的包装箱,箱盖上印有红艳艳的胡萝卜。周围还堆放着装冷冻鱿鱼、布丁、玉米、英国辣酱油等各种东西的包装箱。

学生们都已经放学了,听不到乐器声和跑步声。校舍的影子长长地伸展着。狭长的校园里如一潭死水般的安静。三只兔子蜷缩在兔笼子的一角。

配餐室里也看不到一个人,总是雾气腾腾的玻璃变得透明,我能清晰地看见不锈钢配餐台上的反光、挂在墙上的白大褂领子的式样、传送带的开关颜色……

“今天的工作好像已经结束了。”

我从窗户移开视线,坐在男人的旁边。

“是啊,刚刚结束。”

他回答道。

赳赳拖着链子在最后一块有光亮的地上跳来跳去,小男孩围着转,想要抓住它的尾巴。远处,太阳即将沉入海底,海燕不间断地从停泊在港口的游艇桅杆之间飞过。

“对不起,这孩子老是跟赳赳闹着玩。”

“没关系的,你看赳赳也挺高兴的。”

“养多久了?”

“十年。算起来它已经跟着我过了半辈子了。所以,在我回忆起某件事情时,赳赳肯定存在于某个角落。就像照片下边的日期一样。只要回想那时赳赳的个头或项圈的样子,自然就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

“是啊。”

他用那线条明快的棕色皮靴,踢开脚边的小石头。

我们谈了一会儿关于狗的话题。我说起在某个深山温泉发现了一个狗动物园,还说到以前住在隔壁的马耳他狗居然出现了假孕症状。他问了很多问题,很感兴趣地频频点头,还不时地微笑。

“一看到傍晚的配餐室,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雨中的游泳池。”

狗的话题告一段落后是片刻的沉默。然后,他说出了这句话。我完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它听起来既像是一行费解的现代诗,又像是我熟悉的一节童谣。

“是……雨中的……游泳池吗?”

我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问道。

“对,雨中的游泳池。你进过雨中的游泳池吗?”

“想不起来了……好像进过,又好像没进过。”

“我一想到雨中的游泳池,就觉得受不了。”

云彩变成了玫瑰色,染红了天空,从海上袭来的夜幕笼罩着我们。他的侧脸近在咫尺。我打量他侧脸的轮廓,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心跳和体温。他轻轻地咳了一下,用食指摸了摸太阳穴,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我不会游泳,所以上小学时对游泳课特别发怵。可以说,为了成长而经受的考验,我在小学时代的游泳池里全都体味过了。首先是对水的恐惧。清澈的水一进入游泳池这个容器中,就产生巨大的压力,它压迫着我的身体,堵塞住我的胸口。很恐怖。其次是耻辱感。不会游泳的孩子都被戴上特制的红色泳帽,在一片白底黑条的泳帽中,孤零零地漂浮着红色的泳帽。因为不会游,我总觉得无所依靠,只能随波漂着。我拼命装出正在游泳的样子,希望他们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劲头,也是我从游泳中学到的经验之一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赳赳闹够了,趴在地上,下巴搁在前爪上。小男孩像靠着沙发似的搂着它的脖子。

“而且,一下雨,游泳池的风景就更让人受不了了。落在池边的雨水无论多长时间都不会干,留下脏兮兮的痕迹。整个游泳池,被雨滴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水纹,犹如无数条渴求吃食的小鱼正蠕动在水面上一般。我慢慢地将身体沉入池水中,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我身边游过去。溅起的水花和雨滴混在一起,打在我柔弱的肩膀和脊背上。我那时身体很瘦弱,肋骨、锁骨不用说了,甚至连胯骨和腿骨都能隔着皮肉摸到,泳裤松松垮垮地贴在屁股上。即便是再热的天,一下雨还是很冷的。到了休息时间,我排在洗眼睛的队列后面瑟瑟发抖。浑身的骨节仿佛都在咔咔作响。好不容易熬到游泳课结束了,摘下游泳帽一看,头发总是被染成了淡红色。”

停顿了一下,他开始撕扯包装箱上残留的胶带,胶带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些事情听起来很没意思吧?”

“不觉得。”

我照直回答。

“不过你说了半天雨中的游泳池,它跟傍晚的配餐室还是没半点关系呀。你可得说话算话,把它们的关联说清楚哦。”

我俩对视着,呵呵笑了起来。兔笼子中,一只兔子正一边啃着卷心菜叶,一边瞧着我们。

“我没有因为不会游泳而受欺负,不是这方面。怎么说呢,是我自身的问题。每一个孩子,为了让自己能完全融入集体中,都会经过某些试练,只是碰巧我比别人多费了些气力罢了。我想肯定是这么回事。”

“这一点我觉得还能理解。”

说话时,我的眼睛并没有离开他的侧脸。夕阳柔和地包裹着他。

“还有就是,只要一看到傍晚的配餐室,我必定会想起那时在通过试练的过程中感受到的痛苦。当然,我这么说你还是不明白。”

他低下头又踢了一块小石头。

配餐室的窗户慢慢暗了下来。静止了的传送带悄无声息地躺着。喷头、堆在角落里的“鸟笼”、挂在橱柜上的锅底,都已经干得透透的。地上没有一粒饭渣——让人联想到制作餐饭时喧嚣景象的饭渣。

凝视着寂静得近乎冷清的配餐室,我在心中描绘出敲打更衣室洋铁皮屋顶的雨声,犹如濒死的鱼一样在池底游走的纤细的腿,用浴巾包裹着的染红了的头发,微微打着冷战的少年。这些画面走马灯似的,浮现在配餐室的窗户上。

“那个时期,我还遇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吃不下东西。”

他说。

“真的?为什么呢?”

“也许是内心深处的那种自卑感,那种怯懦的性格,又或是家庭的问题,总之是许多东西混合在一起的结果。但直接原因还是配餐室。”

“这么说,终于联系到了配餐室!”

“是的,因为有一天我偶然窥见了午休前的配餐室的内部。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待在那儿,为什么没去上课,这些都想不起来了,反正我竟然站在正忙着准备午餐的后门那儿。其实在那之前我从没有注意过配餐室,可是……”

我猜不出来他接下来的故事,只是侧耳倾听。

“二十五年前的事了,说是配餐室,跟这里可是完全不同。木头盖的房子,陈旧,昏暗,狭窄,像牲口棚似的。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菜谱是炖菜和土豆沙拉。首先受到的刺激是味道,一种我从没闻过的、浓得令人窒息的味道。要单纯说令人恶心的味道的话,应该有好多种吧。但是它和它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它和即将被我吃进嘴巴里的东西是有着紧密联系的。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恐惧。大量炖菜和土豆沙拉散发出的气味在配餐室里混合、发酵、变质。”

我往后坐了坐。赳赳的三角形耳朵一动一动的。小男孩像是真的睡了,一动不动地搂着它。

“而且那里展现的景象真实而具体,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力,反而使我陷入了幻觉。做饭的大婶们无一例外,肥胖不堪,赘肉从橡胶袖口和长靴口挤了出来。她们都属于那种下了游泳池,也可以轻而易举漂浮起来的体形。其中一个大婶用铁锹搅和着炖菜,就是那种修路时用的金属铁锹。她的脸被炉火照得通红,单脚踩着像池子一样大的锅的锅沿,搅动铁锹。生了锈的铁锹、净是筋的肉块、洋葱、胡萝卜在泛着白沫的炖菜中忽隐忽现。旁边的大锅里做的是沙拉。另一个大婶正在锅里把土豆踩碎。她穿着黑色胶皮长靴。每踩一脚,就在土豆泥上留下一个靴底花纹。这些花纹,一个又一个重合在一起,渐渐变成了复杂的图案。”

他轻咳了一下继续说。

“我呆若木鸡,目不转睛地看着。其实我很想描述当时的心情,可总是做不到。倘若是那种能用‘恐怖’或‘恶心’这种平常的形容词就能描绘的场景,我早就会忘记的。然而,在我理清情绪之前,那些不可思议的情景就已经堵塞了我的胸口——飘然上升的缕缕热气、从铁锹头上滴落下来的炖菜汤汁、陷入土豆泥中的长靴子……”

“从那以后,你就吃不下东西了吗?”

我像是确认他讲述的脉络似的,语速很慢地问道。

“只要一听到铝制餐具的碰撞声,一看见配餐值班员从走廊那头跑过来,它们就会一个个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实在无法忍受。就这样,对我来说,供给餐和游泳池具有了相同的意义。无论我怎样啪嗒啪嗒地拍打手脚,身体都会沉下水去;与此相同,无论我怎样努力想要咽下一口食物,肥胖的厨娘、铁锹、长靴便出来捣乱。一天早晨,我实在忍不了了,背着书包在街上逛来逛去,也不去学校。对了,那天恰好有游泳课,一举两得。我一边走着,一边用膝盖顶着装了泳裤和红色泳帽的塑料背包。我觉得自己在街上走了很长时间,可实际上只不过两个小时就被爷爷发现了。”

“真的?那么在开饭前,你就被送回学校了吧?”

“没有,不用担心。爷爷一点都没有生气,也全然没有要把我送回学校去的意思。他曾经是个手艺出众的西装裁缝,可是退休以后,因终日饮酒惹了不少麻烦,被家人厌烦着呢。他还跟人打架,露宿街头,破坏路标。所以,那天他并不是在找我,只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喝酒,一直在街上闲逛而已。‘在这儿遇见你,真是稀罕啊。好吧,是个好机会,今天我就带你去一个秘密的地方。’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的手走了好长时间。

“我一向不喜欢爷爷充满酒气的呼吸和浸透酒精的像油纸一样干巴巴的手。可那时,我紧挨着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跟着他走。爷爷另一只手还拿着一罐啤酒,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喝上几口。

“终于走到一个偏离市中心的仓库地带,冷冷清清的,那是一片令人恐惧的旧钢筋废墟。‘就是那儿。’爷爷用啤酒罐指着那里说。看着像是一家倒闭的工厂,墙壁、门、天花板上的铁皮都已脱落。一进到里面,就感觉到了很大的穿堂风。抬头一看,天花板上是一片片犹如用剪刀剪出来的天空。

“地板上,变红的铁锈混合着尘土,有三厘米厚。稍一迈步,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地上还散落着好多乱七八糟的破烂:六边形和四边形的螺母、弹簧、干电池、柠檬碳酸饮料空瓶、老式发卷、陶笛、温度计……所有的东西都埋在地板上的尘土里,静静地沉睡着。

“此外,还排列着几台很结实的机器,但它们也都埋在铁锈和尘土里。‘安全优先、清洁第一’的牌子也躺在地上。

“‘就坐这儿吧。’爷爷让我坐在排列着电源开关和控制杆的机器操作台上。它很像一台巨型印刷机,又像一台旧式脱水机,但无论怎样,都不会再运转起来了,只不过是一个大铁块。我把塑料背包挂在了其中一个的操作杆上。

“啤酒喝得差不多了,爷爷不时地从罐口向里窥探,喝的速度也减慢了。

“‘你知道这儿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他一说话,嘴唇上沾的啤酒沫就四处飞散。我庆幸爷爷没有问逃学的事,使劲摇了摇头。

“‘是做巧克力的。’他骄傲地说。

“‘什么,做巧克力的?’

“‘对呀。往角落的那个机器里投进可可豆、牛奶、砂糖,不停地搅拌之后,就成了液体巧克力。这些液体巧克力到达下一台机器的过程中,会稍微冷却,变成棕色的糖稀一样的东西。最后从这个滚轮里出来,就神奇地变成平板巧克力了。’爷爷用脚踢了一下我坐的台座。

“‘那可是好大一块巧克力啊,足有两张席铺那么宽。而且只要辊子在转动,它就会无限地延长下去。那可全都是巧克力呀!’

“‘真的吗?’

“这童话故事般的巧克力,使我非常兴奋。

“‘是真的呀。要是不相信的话,就闻闻看。’

“我从台座上站起来,把脸凑近了滚轮。微微闭上眼睛,仿佛真的能闻到巧克力的香味一样。我两手扶在滚轮上,一动不动地闻着,突然感觉到一种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包裹住的快感。空中传来阵阵蝉鸣。

“最初只闻到了铁的味道,那种毫无湿气的干燥的气味。但是我不死心,一直闭着眼睛闻,渐渐地仿佛闻到了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香甜柔和的气味,很梦幻。

“‘怎么样啊?’爷爷问我。

“‘嗯,真的闻到了。’我又在那粗糙的滚轮上靠了好一会儿。

“‘什么时候想吃巧克力了,尽管到这儿来吧。这个滚轮从前轧出过好多好多巧克力,上面残留的香味你是根本闻不完的。’

“爷爷总算喝干了最后一滴啤酒,把空罐子扔在了地上。它发出哐啷一声脆响,混进了那堆破烂里,看上去仿佛已经在那儿待了好多年似的。我发现爷爷已经没钱买酒了。为了不让他喝多了,家人总是给他很少一点钱。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今天必须交给老师的修学旅行基金。

“‘拿这个买酒喝吧。’我把信封放在了台座上。爷爷喝红的眼角聚起皱纹,高兴地说:‘谢谢啦。’”

他结束了长长的讲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侧脸的轮廓仿佛也被吸进黑暗里去了。倚靠着赳赳睡觉的小男孩像影子一样,没有一点动静。

我急于想要跟他说点什么。如果总是这样沉默下去的话,他的侧脸可能真的会消失。

“后来呢,都讲完了?”

我留恋地一字一顿地问。

“没有了。”

他的发梢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那以后,午餐和游泳课,你怎么解决的呢?”

“这件事说起来非常简单。后来我因为一个很偶然的契机,学会了游泳,而爷爷得了恶性肿瘤死了。这就是结局。”

我们眺望着暮色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一直静静地蜷缩着的时间,又突然复苏了。一阵风吹了过去。

“咱们该回家了。”

他这么一叫,小男孩醒了,像是想要继续他的梦境一般眨了好几下眼睛。赳赳用尾巴尖儿扫了扫小男孩的脸。

“什么时候还能再在这儿见到你们呢?”

我拿起了赳赳的锁链。

“从明天开始,我要去别的地区了。一个山脚下比较大的城镇。”

男人拉起跑到他身边的小男孩的手。

“跟这间配餐室也要说再见了。”

窗户玻璃里面的配餐室仿佛陷入沼泽似的,越来越模糊了。

“新去的镇子,要是也有这么先进的配餐室就好了。”我说。

他用微笑代替点头,说:“再见了。”

小男孩朝赳赳挥了挥手,帽子上的绒球跟着晃荡起来。

“再见了。”

我也向他们挥了挥手。

他们在隐约可见的微光中走远了。我和赳赳一直目送着他们,直到他们变成了两个小点,看不见了。突然想再好好看一遍那封写着“晚安”的电报。没有丝毫的征兆,只是蓦然想起了那张电报的触感、上面的文字和夜晚的空气。我想再看那两个字,百遍,千遍,直到它们完全融化。抓紧狗链,我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狗链握在手中,还是那么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