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等在那儿,这时便邀我进了大门和客厅,我俩坐在桌旁,互相拉着手,却一句话也没讲。客厅内温暖而昏暗,一扇窗户敞开着,在它的上方,越过山上的林木射来一道窄窄的灰白天光,却被几枝尖尖的松树之巅,乌沉沉地割裂开来。我们彼此嬉弄着对方的手指,手指每次遭到轻轻的一压,我都禁不住欣喜地颤抖一下。
“海伦!”
“是吗?”
“哦,你!”
我们的手指,彼此还在抚摩,直到它们安静下来,静悄悄地交叠在一起。我举目瞧着那束惨淡的天光,过后,等我转过头来,忽然发现她也在往那儿观看,又见到在昏暗之中,从那儿照来的一抹微弱光芒,射到她那对眸子里,射到挂在她眼睑下那两颗偌大而不动的闪闪发亮的泪珠。我便慢慢地把这两颗珠泪舔去,心中却很奇怪,眼泪竟这样冰冷和苦涩。她就把我拉到她的身边,长久而有力地吻着我,然后她站起身来。
“时间到了。你现在得走了。”
当我俩走到门口,她以不可抑制的狂热恋情,猛地吻了我一下,然后,她浑身抖得十分厉害,使我也瑟瑟地颤动起来,接着,她用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说道:“去吧!去吧!你听话,现在就走!”
当我站在门外时,她又说:“再见吧,你!永远别再来啦!再见!”
还没等我讲上一言半语,她早把门儿关上了。我忧心如焚,心头很不明白;然而,我那极大的幸福感却占了绝对上风,它犹如一阵怒吼的狂风,把我裹住了送回家去。我一路走去,踩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回到家里,我脱去衣服,只穿了衬衣上床。
类似这样的黄昏我希望再有那么一个。暖和的风吹来,如慈母的纤手,在我身上轻轻拂着;高高的气窗前,参天而粗壮的栗树在黑暗中喁喁低语,一阵阵轻盈的田间气息,在夜空里飘忽;远处的闪电发出道道颤抖的金光,划过沉沉的天空。一下下轻轻的雷声,不时在远处滚过,声音微弱,显得异样,就像某处沉睡中的森林和山脉在翻了个身的同时,嘴内呢喃地讲着艰辛的梦呓。我好比一个国王,从我的幸福城堡上缓步下来,耳闻目睹到的这一切,它们统统归我所有,而这个地方本是我快活无比的一个美丽的憩息场所。我这时欣喜若狂,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来;我的心像一首隽永的爱情诗,它永不枯竭地流向那广阔的黑夜,又越过沉睡的大地;又掠过远处不时变化的云层,然而却被那棵从黑暗中隆起的大树,被那座好比爱情之手似的无力的山峰在不住地摩挲。她,不是什么好用语言来表达的,但是,她却依旧永恒地生活在我的心中,只要她表态,我就能把在黑暗中消失的土地,把每个树巅发出的哗哗声响,把每个远处闪电的走向以及每个打雷的秘密周期详尽地描绘一番。
不,我无法把这一切加以描绘。最美好的最内在的和最珍贵的,说实在的,要人来说清楚,是无能为力的。但是,我要的是,让那个黄昏再给我经历那么一次!
如果我现在来不及与倍克尔经理辞别,那么明天一早我必须到他那儿去一遭。因此,我这时便回到了村子里,给海伦写了一封长信。我告诉了她这个晚上的情况,又向她作了一系列的建议,清楚而认真地给她分析了我的实况和指望,同时问她,我立即去对她父亲言明,这样做她认为是否妥当,要不我们再等一段时间,直到我指望中的社会地位以及与此有关的前途有一定的保证之后再说。晚间,我径自来到了她家。父亲依旧没在家;好几天来,他的一位当地供应商有事要找他。
我吻了我那位美貌的宝贝,拽着她走进了客厅,又打听了我的那封信。是呀,她早已收到了。对此她究竟有些什么想法?她不置可否,双目恳切地瞧着我,这时我便依偎在她的身上,她用纤手按住了我的嘴巴,在我的额头上吻着,然后轻轻地呻吟起来,听来也怪悲哀的,使我无可奈何。对我所有体贴入微的问话,她只是频频地摇着脑袋。她这时摆脱了自己的痛苦,微微笑着,模样儿好不温柔和文静。她用手臂挽住了我,与我坐在一起,如昨天一样,默默无语,有种任人摆布的样子。她紧紧地靠着我,我把她的脑袋按在我的胸前,我毫无顾忌,慢慢地吻着她,吻着她的秀发,她的前额和面颊,还有颈脖,直到我晕头转向为止。我纵身跳了起来。
“那么,明天我该不该对你父亲挑明了?”
“不,”她说,“恳求你,别这样。”
“为什么别这样?你害怕么?”
她听后接连摆动着脑袋。
“那么到底为什么呢?”
“算了吧,算了!别议论这些了。我们还有一刻钟时间!”
说罢,我们坐下,静静地拥抱起来,她紧贴在我的身边,每次互相亲热地抚摩,她总是屏住气息,连连打着寒战,她内心的沉重和悲伤不禁感染了我。我想婉言相劝,便向她说,对我俩的幸福,要有充分的信念。
“是的,是的,”她颔首说,“别再提这些了!眼下我俩可多么幸福呀!”
说罢,她顾不得羞红了脸蛋,依旧狠狠地使出劲儿默默地吻了我好几次,然后精疲力竭地靠在我的臂弯里。等到我必须离去,等到她来到门口用手轻轻地拂着我的头发时,她便低声细语地说:“再见,宝贝。明天可别再来啦!真的别再来啦,请吧!你是明白的,你来了使我不快活。”
怀着极度苦恼的矛盾心理,我回到了家里,苦思冥想了半夜。她为什么如此缺乏信念,又这样不快活呢?我必须很好思考一下,她好几个星期之前,曾这么说过:“我们女人没有你们那样自由;人嘛,必须要负担起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到底什么事物压在她的身上呢?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因此我在上午又给她送去了一张字条,说在黄昏前后,等到工场下班,工人们干完了活,我在堆放大理石毛坯的仓库后等她,她姗姗前来,还有点犹豫不决的样子。
“你为什么还要来?我们也谈够啦。父亲在家呢。”
“不,”我说,“你心头有事,把一切都告诉我听,我这才走。”
海伦安静地凝视着我,脸色跟她面前的大理石一样惨白无光。
“别折磨我了,”她有气无力地说,“我什么也不能对你说,我不愿意。我只能对你讲——动身走吧,今天或者明日,把目前的一切都忘掉吧。我不能属于你。”
尽管是暖和的七月夜晚,她却好像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就在这个时刻,我也觉得心头有种与她雷同的苦痛。可是,就这样一走了之,我可不甘心。
“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我,”我重复了一遍。“这我必须知道。”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我,知道我心里十分难受。但是,我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说吧,”我近乎粗暴地说,“要不我马上到你父亲那儿去。”
她好不愿意地站起身来,披着沉沉的暮霭,在她惨白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哀愁而不俗的姿色。她淡漠地说,声音却比刚才要响亮得多。
“好吧,我没有自由,你无权把我占有。因为有第三者插手。够了吧?”
“不,”我说,“这还不够。你爱那个第三者吗?爱得胜过我吗?”
“哦,你呀!”她气愤地嚷道,“不,不,我真的不爱他。不过,我对他已经发过誓,对此决不能更改!”
“为什么不能呢?如果你不需要他的话?”
“当时我还不知道有你这个人。我对他满意;可我不爱他,当然,他是个正派的男子,我不熟悉其他的人,所以我才答应了他,现在既然这样,就必须让它成为事实了。”
“这肯定不行,海伦。像这种婚姻我们一定能解除!”
“不错,可以解除。不过,问题不在于那个人,而在于父亲。因为我对父亲不能言而无信。”
“不过,我好与他谈一下的。”
“哦,你,这个傻瓜!你毕竟什么也不了解!”
我愣愣地瞧着她。她几乎要发笑。
“我给卖了,是我父亲一手造成的,连同我的意志也给卖了,为了金钱。今冬便是大喜日子了。”
说罢,她掉转娇躯,走了几步,接着又折了回来。她说道:“宝贝,要有勇气!不允许你再来啦,不允许你——”
“光是为了金钱?”我无可奈何地问。
她耸了耸肩膀。
“其他还有什么呢?我父亲是绝不会收回成命的,他与我一样,顽固不化。你不了解他!如果我违背了他,不幸的事马上就会发生!好吧,听话,要重理智,你这个孩子!”
说着,她突然大喝一声:“要知道,你,别把我活活逼死!——现在我尚可以随心所欲。但是,如果你再要提及此事——我可承受不了……我再不能吻你了,否则我们大家都要倒霉!”
顷刻之间,周围变得悄无声息了,静得连隔壁房里父亲来回走动的声音我们也听得十分清楚。
“今天我什么也决定不了,”这是我的回答。“你不愿意再对我讲讲——他到底是哪一个?”
“哪一位?不,你最好是不要知道他。哦,从此你别再来啦——为了让我高兴!”
她回进屋子,我目送着她。我欲离去,要把一切都忘掉,在一块冰冷的白石上坐下,听得流水声,只感到这声音在滑行,并在无休止地滚滚流动。这好像我的生命,海伦的生命以及难以数计的命运,从我的面前匆匆奔去,直抵山谷下面,进入乌黑的深潭,像流水那样听之任之,默默无言。像流水那样……
我回到了家里,夜已很深,也疲惫不堪,便躺下睡觉,直到清晨重又起床,我决定收拾一下行李,重新把一切都忘掉。早饭后,我来到林间散步。我的思想一时很难连贯起来,它们在我的脑际,如同从一平如镜的水面上泛起的一个个水泡,转眼却又全都戛然爆裂,使我刚才有些头绪的思想重又消失殆尽。
因此,一切都完啦,我有点胡思乱想,但始终成不了一个形象,甚至一个概念;只有一句话,我为此要让自己松过一口气来,一面连连点着脑袋,果然,做人嘛,要像过去那样聪明伶俐才好!
一直持续到下午,我那恋情和痛苦又在我的心头复苏了,并咄咄逼人地使我就范。这时,正直和明确的思想已失去了依据,我想与其遭受催逼,耐心地把时间白花在苦思冥想上,不如让我马上就走,来到大理石工场附近隐蔽起来,待到眼看蓝帕尔特先生离开宅子,拾级登上山谷,取道公路向村子走去。
这时,我径自走了过去。
我才跨进屋子,海伦失声叫了起来,她惊讶不置,愣愣地瞧着我。
“为什么呢?”她长叹一声说。“为什么你要再来呢?”
我一时束手无策,满脸愧色,感到自己从来没像眼下这样尴尬过。我一手挡着门,不能马上就走,只好慢慢地移步来到她的跟前,她目光里充满着恐惧和痛楚,呆呆地瞧着我。
“请原谅,海伦,”我这样说道。
她接连点了几下脑袋,目光俯视着地板,过后又抬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说:“为什么?哦,你呀!哦,你呀!”她的脸和神态一下子变得衰老了,成熟了,也坚毅了,我站在她身旁,犹如一个孩子。
“喏,怎么样?”她最后问道,又在勉强地微笑。
“再跟我讲些吧,”我急切地恳求说,“这样我才能走。”
她的脸部不住抽搐,我相信,她的泪珠就要潸潸落下。但是,她却出乎我意料地放声大笑起来,她是怎样从痛苦中摆脱出来的,我一时弄不清楚,她这时站起身来,轻轻地说道:“来吧,为什么要这样直挺挺地站着!”我走上一步,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竭尽全力地拥抱起来,当我的不安、惶恐和抑制的啜泣慢慢地松弛下来,她却明显地变得开朗了,又当我小孩似的温柔地抚摩着我,还用惊人的爱称喃喃地唤我,咬我的手指,爱得这样愚蠢,真是富有独创性。谁知,一种对激发的热恋有所抵制的可怕思想,却在我的胸中开始斗争起来,我一时找不到话,只是把海伦拖到我的身边,她却有意地,甚至笑逐颜开地亲亲热热地抚摩我,还不时嘲笑我。
“真该快活一下啦!你,这条冰凌!”她对我嚷道,又拉拉我的小胡子。
我胆怯地问道:“不错,你现在可相信,事情完全好改变的?即使你真的不属于我所有——”
她用双手捧住了我的脑袋,凑上前来注视着我的脸,说道:“不错,现在一切都好了。”
“那么,我可以在这儿留下来了,明天再来,可与你父亲谈谈了?”
“是呀,傻孩子,这都允许你去干。甚至还可以穿上礼服来,只要你条件许可的话。明天反正是星期天。”
“真巧,我有这么一件。”我笑着说,突然变得像个孩子似的,快活得拖着她就走,并与她一起在房里跳起华尔兹舞来。不料,我们却给一张桌子的台角挡住了去路,我便把她举起抱在怀内,她的额头靠在我的脸颊上,我抚摩着她浓密乌黑的秀发,直等到她一跃而起,走了回去,把自己那头秀发高高绾起,回身用手指威胁着我,嚷道:“父亲随时都会来,我们都是傻瓜!”
我吻了她一下,再吻了一下,不意窗台外那束鲜花上的木樨,竟粘到我的帽子上。天色已晚,这是一个周末,我来到“鹰雕”酒铺,发现各个团体的人员都占好了座位,我便喝了一杯半升的酒,又玩了一盘九柱戏,然后及早赶回家去。到家后我先从柜子里取出衣服,把它挂在椅背上,满脸是喜地审视着它。它十分光鲜,像新的一样,那时为了考试才购置了的,往后几乎没上过身。乌黑闪亮的布帛,勾起了我种种庄严而隆重的回忆。我没有立即上床,却坐了下来,反复思索,明天对海伦的父亲该谈些什么。我明确而清楚地作了排练,我先走到他的跟前,态度既谦逊又尊重,概述他的异议,我的反驳,是呀,还有他和我的想法和表情。我甚至还提高了嗓音,就像一个熟练的牧师,侃侃而谈,还带着必要的手势,等我躺到床上,还未进入梦乡之前,我已在朗读明天谈话中可能要用的个别句子。
这是星期天的早晨。为了再一次安静地深思熟虑,我依旧躺在床上,直到教堂钟声响起。到了上教堂的时候,我便穿上华服,至少跟上次考试前那样,看上去好不繁琐和窘迫,我又刮了刮脸,喝下了早晨的牛奶,心头不觉怦怦剧跳。直到礼拜做完,我已等得心急火燎,还没等礼拜结束钟声敲停,我早严肃地迈开了缓缓的步伐,我避开了尘土飞扬的小路,顾不了闷热的天气和浓重的晨雾,径自从大街直抵马鞍溪,走下山谷,来到了我的目的地。我这样小心翼翼,穿着礼服,扣着高高的领子,以致浑身不由得汗涔涔的了。
我才来到大理石工场,只见不少人从林子里出来,使我感到惊诧和不安,他们有的站立在路口,有的站在庄院里,正在等待着什么似的,有的三三两两,在交头接耳,似乎在参加拍卖。
然而,我什么人也不打听,他们到底在干啥,径自从他们的身前走过,才来到宅子的门口,不觉有种奇怪和紧张的心情袭上了我的心头,我仿佛进入了个特别可怕的梦境。我穿进过道,不料与经理撞个满怀,我简短而尴尬地向他问好。跟他在这儿碰头,我难为情得很,因为他相信我早离开了这儿。然而,他对此好像没想到过似的。他脸色苍白,还显示出痛苦和劳累的样子。
“怎么,你也来啦?”他点着头问道,声音里带着苦涩的味儿。“我担心,最可爱的人儿,你今天来这儿怕是多余的了。”
“蓝帕尔特先生可在这儿?”我反唇相讥地问道。
“不错,要不他到哪儿去呢?”
“还有小姐呢?”
他听后指着客厅的门儿。
“那儿,在房里。”
倍克尔点了点头,我正要举手叩门,那门却咯吱一下被打开了,有位男子走了出来。我便向房里看了一眼,只见房内有许多客人围拢在一起,部分家具也重新移动了位置。
我这时疑虑重重。
“倍克尔,你,这儿出了什么乱子?这些人在干什么?还有你,你为什么在这儿?”
倍克尔掉转身子,奇怪地瞧着我。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问道,声音听来变了样。
“到底怎么啦?我不知道。”
他便走到我的跟前,双目直勾勾地瞧着我的脸。
“那你马上回家去吧,小伙子!”他轻轻地说,又把手按在我的肩上。我的咽喉这时像被狠狠地掐住了似的,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掠过我的全身。
倍克尔用令人惊奇的审视目光,又一次瞧着我。接着,他低声问道:“昨天你跟姑娘讲过话了么?”我刷的一下,脸儿涨得通红,他剧烈地咳了几下,这声音就像在呻吟那样。
“海伦怎么啦?她在哪儿呢?”我惊慌失措地嚷了起来。
倍克尔踱来踱去,仿佛已把我忘掉了似的。我靠在楼梯栏杆的柱子旁,觉得有几个陌生的毫无血色的形象把我憋得连气也喘不过来了,还有讥诮的声息从旁边传来。这时,倍克尔又走到我的身旁,说:“来吧!”说着,他拾级登上楼梯,直到拐弯的地方。他站在那儿的一级踏步上,我就呆在他的旁边,我的礼服却毫无顾忌地发出了窸窣之声。整幢房子一时变得死一般沉寂,接着,倍克尔开始讲话了:
“要鼓起勇气,咬紧牙关,小伙子。海伦已经离开了我们,就是说,今天清晨,我们来到山岩之下,从溪流中把她打捞起来。——安静,别说话!别晕倒!对你这个不是绝无仅有的人来说,这可不是笑话!现在可以去看看,挤到那批男人中间去。她安息在那儿的客厅内,看来还是那样美丽,跟我们把她接回来时一个模样——不幸得很,你,不幸得很……”
他中止了讲话,不断摆动着脑袋。
“安静!别讲话!讲话的时间往后有的是!有关她的事情,我比你更了解!——哦,不,我们别谈这些了;等明儿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不,”我恳求着说,“倍克尔,讲给我听吧!我要了解有关这事情的真相!”
“喏,好吧。要解释这事的来龙去脉,随便什么时光,我都可以说。我目前能讲的,就是我让你随时可上这宅子来,这是对你的一番好意。不错,这事情过去从来没人知晓。——是呀,我与海伦已订了婚约。只是还没公开罢了,但是——”
话音刚落,我想,我该猛地站起身来,用尽全力,狠狠地掴这经理一记耳光。他似乎也察觉到我内心的意图。
“别这样,”他镇静地说,目不转睛地瞧着我。“正如说过的那样,种种解释还得另外安排时间。”
我俩默不作声地坐着。有关海伦,倍克尔和我这故事的全过程,犹如彼此追逐的幽灵,如此清晰和迅速,从我面前飞逝而去。我对此为何不能早点知悉呢?又为何不让我本人察觉呢?这里本来到底还有多大回旋的可能性?只有一句话,一个概念:否则我会默默无语地踏上归途,否则她目前就不会躺在那儿的客厅里!
我的愤怒渐渐平息下来。我完全感觉到,倍克尔对这事实的真相早已担足心事,我了解,他该有多大的压力,因为,他肯定让人耍了我,如今大部分的罪过都已深深地烙在他的灵魂上了。现在我还必须向他提出一个问题。
“你,倍克尔——你到底爱过她吗?认真地爱过她吗?”
他想说话,但声音却发不出来。他只是在点头,一下,两下,三下。我见他不住点头,当我看到这个坚强而顽固的男子已突然失音,而他一夜未睡的脸上,块块肌肉却在清楚不过地抽搐,一阵剧烈的痛苦不禁油然而生。
过了好一阵子,我透过潸潸落下的泪水看到那个人已站在我的跟前,把手向我递来。我接住他的手握了一下,他在我前面慢慢步下楼梯,把海伦长眠的客厅的那扇门打开,而那个客厅正是那天早晨我怀着非常恐惧的心理,最后一次光顾的。
(1904)
1 童话里的安乐乡。
2 德国南部民族的古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