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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是大约一周后的一天,帕特里奇跟我说贝克夫人想跟我聊几分钟,如果我愿意的话。
贝克夫人,我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
“谁是贝克夫人?”我疑惑不解地问,“让她见乔安娜行吗?”
事实证明,这个人非我不见。后来我才知道,贝克夫人是比亚特丽丝的母亲。
我 早已忘记比亚特丽丝。过去的两周里,我总能看到一位中年妇女,顶着稀疏的灰发,出现在浴室、楼梯和走廊上,膝盖着地像螃蟹一样爬过,我猜她是新来的日佣女工。而关于比亚特丽丝及她带来的麻烦,早已被我抛到脑后。
我没什么正当的理由拒绝这次会面,特别是当我得知乔安娜不在家之后。同时我不得不承认,我对这次见面既有期待又很紧张。我衷心希望她不是来谴责我玩弄比亚特丽丝感情的。同时,我一边在心里强烈谴责写那些匿名信的人,一边大声叫人把那位母亲带到我面前。
贝克夫人是一位身材肥硕、饱经风霜的女人,说话语速很快。看到她没有发怒谴责的意思,我松了一口气。
“我希望,先生,”帕特里奇刚把门关上,她就开了口,“您能原谅我的不请自来。因为我认为,先生,您是最适合的人,如果您能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我该做些什么,我将感激不尽。因为在我看来,先生,必须做点什么的时候到了,而我是个做事喜欢快刀斩乱麻的人,我的意思是,哼哼唧唧、无病呻吟都没用,要‘动起来’,正如上上周教区牧师布道时说的那样。”
我觉得有些困惑,仿佛漏听了对话中的关键部分。
“没错。”我说,“要不您——呃——先坐下,贝克夫人?我想我很乐意帮您——呃,如果我可以,会帮您——”
我停下话头,等她回应。
“谢谢您,先生。”贝克夫人坐在椅子的边缘,“您真是个大好人,我看得出来。真幸运我今天来找了您。我对比亚特丽丝说巴顿先生肯定知道该怎么办——她一直坐在床上又哭又喊——我说他是从伦敦来的绅士。必须做点儿什么,年轻人头脑发热,不想听解释,同时听不进去女孩子说的话。我对比亚特丽丝说,如果是我,我会穷尽所有,把最好的都给他。可是,磨坊那边的姑娘又该怎么办呢?”
这席话让我更困惑了。
“对不起,”我说,“但我真的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是那些信。邪恶的信——而且下流——里面的那些词啊,比我在《圣经》里看到的还糟糕。”
话题进入有趣的领域,我赶忙急切地问: “您的女儿又收到那种信了?”
“不是她,先生,她只收到了一封,就是迫使她从这里离开的那封。”
“真是莫名其妙——”我刚开口,就被贝克夫人礼貌却坚定地打断 了。
“您不必向我重申信里写的都是无耻的谎言。帕特里奇小姐已经跟我说了——而且我早该认识到这一点的。您绝不是那样的人,先生,这一点我很清楚,您是位因病退役的军人。但流言可畏,哪怕都是谎言,我还是不得不劝比亚特丽丝离开,先生,您也知道闲话可怕。人们肯定会说,无风不起浪。女孩子,还是要小心谨慎些。况且我家姑娘收到那封匿名信后被羞得要死,因此当她提出不想再过来时,我对她说‘好吧’,而我心里明白,我们母女都感到过意不去,为这样的——”
贝克夫人没能找到合适的字眼,因此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以为这样事情就算完了。然而,乔治——在修车铺干活,正和比亚特丽丝交往的男孩,他也收到了一封。信里对比亚特丽丝恶意中伤,说她和佛雷德·莱德贝特家的汤姆搞在一起——我向 您保证,比亚特丽丝只是出于礼貌,碰到他的时候跟他打个招呼而已。”
我被这个全新的名字——佛雷德·莱德贝特家的汤姆——搅得头更晕了。
“让我理一下,”我说,“比亚特丽丝的——呃,男朋友,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说她和另一个年轻人搞在一起?”
“是的,先生,信上写得难听极了——用了最可怕的字眼,小乔治简直气疯了,真的,他冲过来,对比亚特丽丝说他再也受不了她的这些烂情事了,他无法容忍她背地里和其他小子胡搞——她说那不是真的——而他说无风不起浪。他脾气本来就不好,沾火就着,比亚特丽丝只能忍着,可怜的姑娘,于是我说我这就戴上帽子直接来找您,先生。”
贝克夫人停下来,期待地看着我,就像一只刚完成一项聪明把戏的狗在等待奖赏。
“可是,为什么要来找我?”我问。
“我知道,先生,您也收到了一封令人不快的信。但我觉得,先生,像您这种从伦敦来的绅士,知道该如何处理。”
“如果我是你,”我说,“我会去报警。这种事该有个了断。”
贝克夫人看起来彻底被吓傻了。
“哦,不,先生,我不能报警。”
“为什么?”
“我从未和警察扯上过关系,先生。我们这儿的人都从没找过警察。”
“尽管如此,警察是能解决这类事的唯一人选。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去找伯特·伦德尔吗?”
伯特·伦德尔是这里的治安官,我知道。
“我记得警察局还有一位警官,还是巡查来着。”
“我?去警察局?”
贝克夫人的语气中透露出责怪和难以置信。我觉得有些恼火。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建议。”
贝克夫人沉默了半晌,显然未被说服,再开口时又饱含渴望,语气急切。
“应该有人出来制止这些信,先生,它们该被禁止。不然早晚要出事。”
“在我看来,已经出事了。”我说。
“我的意思是暴力事件,先生。那些年轻人,情绪不稳定就会付诸暴力——年长的人也是。”
我问: “已经出现很多这种信了吗?”
贝克夫人点点头。
“情况越来越糟。住在蓝波阿尔的比德尔——他们一直生活幸福——结果收到了那些信,比德尔先生开始疑神疑鬼,想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先生。”
我身子前倾,说: “贝克夫人,关于写这些匿名信的人,您有没有什么想法?任何想法都行。”
令我意外的是,她点了点头。
“我们确实有想法,先生。我们有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测。”
“谁?”
我本以为她会犹犹豫豫不愿说出来,没想到她马上给出了一个名字。
“克里特夫人——我们都觉得是她,先生,肯定是克里特夫人。”
这一早上我已经听到好几个陌生名字了,搅和得我无比糊涂。我问: “克里特夫人是谁?”
后来我得知克里特夫人是一位打零工的老花匠的老婆,住在通往磨坊路上的一幢小木屋里。但我的下一个问题未能得到解答,那就是 为什么克里特夫人要写这种信。贝克夫人只是暧昧地说: “像她的作风。”
最后我打发她走了,又重申了一遍报警的建议,但看得出来她不会采纳。我觉得我让她失望了。
之后我又把她说的话想了一遍。尽管证据暧昧,但我觉得,如果整个村子的人都认定克里特夫人是罪魁祸首,那她很可能就是。我决定去问问格里菲斯,他很有可能认识那个姓克里特的女人。如果他也这么认为,那我或者他就可以考虑去一趟警察局,给警察提个醒,说或许匿名信是克里特夫人搞的鬼。
我算好格里菲斯做完“手术”的时候抵达,等最后一位病人离开,我进了手术室。
“是你啊。你好,巴顿。”
我大概向他复述了一遍与贝克夫人的对话,以及大家都认为罪魁祸首是克里特夫人。令我大失所望的是,格里菲斯摇了摇头。
“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他说。
“你不会也觉得幕后黑手是那个叫克里特的女人吧?”
“有可能是她,但我认为可能性很小。”
“那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是她呢?”
他微微一笑。
“哦,”他说,“你不知道,克里特夫人是一个女巫。”
“我的老天爷!”我惊呼。
“确实,如今还有女巫听起来很奇怪,但事实如此。你知道,有些人和家庭就是散发着最好别去招惹的气息。克里特夫人家的女人都很聪明,而且我怀疑她还在有意强化家庭传奇。她是个奇怪的女人,爱挖苦、嘲讽别人,并且以此为乐。要是有哪个孩子割伤了手指,或者摔了一跤,或者得了腮腺炎,她就会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 ‘是的,他上周偷了我的苹果’,或者‘他拽了我家猫的尾巴’。不久后,母亲们纷纷把孩子带走,还有些妇女给克里特夫人送蜂蜜或亲手烤制的蛋糕,以博取她的好感,好让她别再下诅咒。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也很愚蠢,却是实际发生过的事。现在,他们自然会认为她是幕后黑手。”
“但她并不是?”
“哦,不是,她不是那种人。事情——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我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他摇了摇头,眼神迷茫。
“没有。”他说,“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我不喜欢整件事,巴顿——这种事会制造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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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外面回到家时,看到梅根坐在外廊的楼梯上,下巴抵着膝盖。
她和平时一样,很随便地跟我打了个招呼。
“嗨,”她说,“我可以去你家吃午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