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魔手 阿加莎·克里斯蒂 5591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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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发现这故事有个遗漏。那就是到目前为止,我很少提及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当然还有迦勒·邓恩·卡尔斯罗普牧师。

要说明的是,牧师和他妻子都不是寻常人物。邓恩·卡尔斯罗普算是我遇到过的最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整日待在书房,沉浸在书中,研究他所精通的早期教堂历史。而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则恰好相反,到处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我刻意忽略,这么晚才提她,是因为自打认识开始我就有点怕她。她是个有个性且无所不知的女人。她不算是典型的牧师之妻——不过当我写下这句时,不禁自问,我又有多了解牧师之妻呢?

我唯一有印象的牧师之妻是个很难形容的安静女人,全心全意地追随她那布道很有一套的强壮丈夫。她几乎不开口,话少得让人好奇要如何与她交谈。

除此之外,我就只能参考小说中对这类女人的描述了。她们总是被塑造为无处不在、到处制造和传播闲言碎语的讽刺形象,或者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典型的牧师之妻”。

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并非无处不在的那类人,但她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知晓一切事情。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差不多村里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怕她。她从不给人提建议,从不介入别人的事,却能表现出一种纯粹的善意,简直是神的化身。

我从未见过像她这么无视外界环境的女人。她会在大夏天穿着哈里斯牌粗花呢大衣走得飞快,还有一次我见她在下雨天——甚至还夹着点雪——穿一条印着罂粟花图案的棉布裙子,快步走过村道。她有一张透着高贵气息的瘦长脸,有点像灵缇犬,说起话来诚挚到可怕。

梅根来与我们共进午餐后的第二天,她在高街上叫住了我。我自然非常诧异,因为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走路的样子像在追赶什么,她的眼睛总是盯着远处的地平线,你会觉得她的目标远在一英里半以外的地方。

“哦,”她说,“巴顿先生!”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胜利的味道,就像解开了一个特别复杂的谜 题。

我答应了一声,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将视线从地平线上移开,似乎在努力聚焦到我身上。

“呃,”她说,“我找你有什么事来着?”

这件事我可帮不上忙。她皱着眉头站在那里沉思着。

“是件麻烦事。”她说。

“那太遗憾了。”我惊讶地说。

“啊!”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叫出了声,“我一向不喜欢A这个字母,是匿名信 [1] !你引来的那些匿名信是怎么回事儿?”

“那不是我引来的,”我说,“我来之前就有了。”

“可是你们搬来之前没有人收到过那种信。”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谴责道。

“不,有人收到过,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麻烦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产生了。”

“哦,亲爱的,”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说,“我不喜欢这种事。”

她站在那儿,眼神又变得空洞而遥远。她说: “我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了,这里原来不是这样的。当然,忌妒、怨恨,以及一些居心不良的小邪恶是无法避免的——但我认为没人会做这种事。不,我完全不相信。而这让我非常失望,因为你知道,我本该知道这是谁干的。”

她那双好看的眼睛不再盯着地平线,转回来与我的目光相遇。她的眼睛写满忧虑,以及孩子般真诚的困惑。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呢?”我说。

“因为我就是会知道,我总觉得这算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迦勒负责传授教义、引导圣礼,这是作为牧师的指责。而如果你承认牧师结婚的必要性,那么我认为牧师妻子的职责就是了解人们的感觉和想法,即使她无法改变什么。然而,我毫无头绪,会是谁想——”

她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心不在焉地补充道: “那些信也真是可笑!”

“你——呃——收到过吗?”

我问的时候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可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回答得非常自然,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说: “哦,是的,两封——不,是三封。我不太记得具体内容了,反正是一些关于迦勒和学校女教师的蠢事。我觉得非常可笑,因为迦勒对婚外情之类的事完全没兴趣。他从没发生过那种事。作为一名神职人员,他还是很幸运的。”

“是的。”我说,“嗯,是的。”

“迦勒本可以成为一名圣徒的,”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说,“要是他不那么过于聪明的话。”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应对这样的批评,所幸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继续说了下去,并莫名其妙地从丈夫又跳回到匿名信上。

“本来还有很多事可以写在信上,但都没提。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真没想到这些不法之徒还懂得克制。”我刻薄地说。

“看起来写信的人似乎并非无所不知,而且完全不了解真实情况。”

“你是说?”

那对好看却茫然的眼睛又看着我。

“哦,当然,这里有很多通奸之类的丑事,各种各样见不得人的秘密。写信的人为什么不提呢?”她停顿了一下,又突然问道,“你收到的那封信上说了些什么?”

“说我妹妹并不是我的真妹妹。”

“她是吗?”

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问这话时毫不尴尬,反而显出友善的兴趣。

“乔安娜当然是我妹妹。”

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点点头。

“这恰恰向你证明了我的话,我敢说一定还有其他事——”

她那双清澈却冷漠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林姆斯托克的人那么怕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些不希望别人知悉的隐秘片断。我觉得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恰恰知道别人的这些事。

我这辈子第一次因为听到艾米·格里菲斯那低沉的嗓音而由衷地高兴。

“嗨,穆德,在这儿碰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想建议你改一下义卖的日期。早上好,巴顿先生。”

她继续说道: “我正要去杂货店订点东西,然后就去教会,你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这样很好。”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说。

艾米·格里菲斯走进“国际商店”。

邓恩·卡尔斯罗普夫人说: “可怜的人儿。”

我觉得很纳闷,她不会是在可怜艾米吧?

接着,她又说: “你知道,巴顿先生,我很担心——”

“关于信的事?”

“是的,你知道那表示——那一定表示——”她停下来思考着,双眼有了些神采。然后,她仿佛解开了一个难题似的,慢条斯理地说: “盲目的怨恨……是的,盲目的怨恨。可即便是瞎子,也有可能全凭偶然一刀刺中别人心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巴顿先生?”

没等第二天过完,我们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2

是帕特里奇把噩耗带回来的。帕特里奇特别喜欢灾难性事件,无论什么不幸,她都会幸灾乐祸地凑过去。

充分了解到详情之后,她来到来到乔安娜的房间,双眼放光,饶有兴味地开始述说: “今天早晨我听说了可怕的事,小姐。”说到这里她拉开了百叶窗。

乔安娜还带着些在伦敦时的习惯——早晨要耗些时间才能完全清醒。大概一两分钟后,她说: “呃,啊。”然后这才打起精神听。

帕特里克将早茶放到床边,接着说道: “太可怕了,吓人!我听到时简直不敢相信。”

“什么事太可怕了?”乔安娜还在和清醒前的混沌作斗争,问道。

“可怜的辛明顿太太,”她戏剧化地停顿了一下,“死了。”

“死了?”乔安娜一下子坐了起来,睡意完全消失。

“是的,小姐,昨天下午发生的。更可怕的是,她是自杀的。”

“哦,不,帕特里奇!”

乔安娜是真的被吓到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将辛明顿太太和悲剧联系到一起。

“是的,小姐,是真的。她经过了深思熟虑。若不是被逼到那个份上,她不会这么做的。可怜。”

“被逼的?”乔安娜有些明白这里面的暗示意味了,“莫非是——”

她用探寻的目光望向帕特里奇,后者点了点头。

“是的,小姐,就是那些卑鄙的信。”

“信上写了什么?”

帕特里克遗憾地表示没能打听到这部分。

“真可耻!”乔安娜说,“不过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因为那种信就自杀。”

帕特里克哼了一声,别有意味地说: “看来信里提到的事情是真的,小姐。”

“哦。”乔安娜叹息道。

帕特里克离开后乔安娜喝完早茶,随便披了件晨衣就来向我报告这则消息。

我想起艾米·格里菲斯说过的话。瞎子早晚会开枪。这次就击中了辛明顿太太。她看起来是最不可能有秘密的女人……不过确实,我开始思考,抛开她的精明,辛明顿太太其实是个不太有活力的女人。她常年贫血,精神不振,很容易被击垮。

乔安娜推了推我,问我在想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欧文说过的话。

“当然啦,”她语气讽刺,“他肯定知道,他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

“他很聪明。”我说。

“他很自负。”乔安娜点了点头,说,“自负得让人讨厌。”

过了一两分钟,她又说: “她丈夫得多伤心啊——还有那个姑娘。你觉得梅根会怎么想?”

我说我完全没有想法。奇怪的是,没人能看穿梅根的想法和感受。

乔安娜点了点头,说: “也是,没人能理解掉包儿。”

又过了一两分钟,她说: “你觉得——嗯,或者说你愿不愿意——我在想要不要叫她过来和咱们待一两天?对这么小的姑娘来说,这样的打击似乎太大了。”

“我们可以去问问她。”我同意乔安娜的建议。

“那两个男孩应该没什么事。”乔安娜说,“家庭女教师会照顾他们的。不过我觉得像她那种人会把梅根这样的姑娘逼疯。”

我也这么认为。我可以想象埃尔西·霍兰德不断地重复那些老生常谈,一杯接杯地让梅根喝茶。她是个好人,但我想,她并不是一个敏感的姑娘。

我早就在想把梅根带出来了,还没说出口乔安娜就先一步提出,正中我下怀。

早餐后我们开车到辛明顿家。

我们两个人都有点紧张。这时候来访会让人以为是出于残忍的好奇。好在我们在门口遇到了出来的欧文·格里菲斯。他完全沉浸在某事中,看起来十分担忧。

他还是跟我打了个招呼,表情亲切。

“哦,嗨,巴顿,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担心迟早会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真是太可耻了!”

“早上好,格里菲斯医生。”乔安娜说,用我们跟一个耳朵不灵光的姑妈说话时的声音问候道。

格里菲斯吓了一跳,脸立刻红了。

“哦——哦,早上好,巴顿小姐。”

“我想,”乔安娜说,“你可能没看到我。”

欧文·格里菲斯的脸更红了,周身被羞涩笼罩。

“我——我很抱歉——我在想别的事——没有。”

乔安娜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和正常人的尺寸一样吧。”

“好了差不多了。”我在一旁严厉地制止,然后继续说,“格里菲斯,我妹妹和我在想,请梅根过来和我们住一两天是否合适?你觉得呢?我并不想插手此事——只是对那个可怜的孩子来说太残忍了。你觉得辛明顿先生对此会有什么反应?”

格里菲斯把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会儿,最后说道: “我觉得这想法好极了,她是个有点古怪的、神经质的女孩,要是能从这件事里抽离,对她有好处。霍兰德小姐做得很好——她脑子很聪明,可那两个男孩和辛明顿先生就够她忙了。他几乎崩溃了——完全不知所措。”

“是——”我犹豫着,“自杀吗?”

格里菲斯点点头。

“哦,是的。肯定不是意外。她在一张小纸片上写道: ‘我活不下去了。’那封信一定是邮差昨天下午送来的。信封扔在她椅子边的地上,里面的信被揉成一团扔进了火炉。”

“信上——”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没有说下去。

“抱歉。”我说。

格里菲斯勉强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你没必要为此道歉。警方在聆讯时会把信念出来,但遗憾的是,从信上看不出什么。那就是一封普通的匿名信——和其余那些一样卑鄙无耻。只是信里说,她的第二个儿子科林不是辛明顿亲生的。”

“你觉得那是真的吗?”我表示难以置信。

格里菲斯耸了耸肩。

“我无从判断,我才在这里住了五年。但就我这几年所看到的,辛明顿夫妇待人平和、彼此相爱,也很爱他们的孩子。那孩子确实不太像他的父母——比如他的头发是浅红色的——但很多孩子会像他们的祖父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