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发生。
正当我满脑子都是乔安娜和自己的感情事时,却意外地在第二天早上接到了纳什的电话。“我们抓到她了,伯顿先生!”
我吓了一大跳,听筒几乎掉到地上。
“你是说——”
他打断我的话: “你旁边有人吗,会不会听到你说的话?”
“不会,我想应该不会——嗯,也许——”
我恍惚觉得通往厨房的贴着粗呢布的门被打开了一点。
“你方便来局里一趟吗?”
“好的,我马上过去。”
我迅速赶到警察局,被带进里面的一个房间,纳什和巴金斯警官都在。纳什满脸笑意。
“追踪了这么久,”他说,“总算有了结果。”
他拿起桌面上的一封信,这一回,内容也全部是用打字机打的。和以往那些信比起来,这封信算是相当客气的:
光是空想去取代一个死去女人的地位是没有用的,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在笑话你。快点想办法脱身吧,不然就太迟了。这是对你的警告,别忘了那个女孩的遭遇,快点走远些。
信末还有些略带猥亵意味的字句。
“这封信是霍兰德小姐今天早上收到的。”纳什说。
“想想之前她一直没收到匿名信,真是好笑。”巴金斯警官说。
“谁写的?”我问。
纳什脸上的愉悦神色消退了一些。
他看起来很疲倦,也很担心。他冷静地对我说: “我觉得很遗憾,因为这会给一个可敬的男人很大的打击。但事实就是事实,没准他早就起疑心了。”
“信是谁写的?”我又问了一次。
“艾米·格里菲斯小姐。”
2
那天下午,纳什和巴金斯带着逮捕令去了格里菲斯家。
在纳什的邀请下,我也一起去了。
“那位医生非常喜欢你,”他说,“他在这里没多少朋友,我想,如果不会给你带来太大麻烦的话,能不能请你陪他一起承担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我说我愿意去。我并不喜欢这份差事,但我想或许自己能帮点忙。
我们按响门铃,说想见格里菲斯小姐,然后被引进起居室。埃尔西·霍兰德、梅根和辛明顿正在喝下午茶。
纳什非常慎重。
他问艾米,可不可以私下跟她谈谈。
她站起身走向我们,我依稀看到她的眼里有一抹猎物被追逐时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完全恢复成平常的热心态度。
“找我?希望不是我的车灯又出了毛病吧?”
她带头走出起居室,穿过客厅,来到一间小书房。
我关上起居室的门时,看到辛明顿的头猛然动了一下,我想一定是法律训练使他察觉到,纳什的神情里带着某种东西。他半直起身。
我只看到这些,就关上了门,跟在其他人身后。
纳什正在表示意见,他平静而准确地向她宣布,告诉她必须跟他走一趟。他拿出逮捕令,念给她听——
我记不确切那些法律名词了,总之罪名是写匿名信,而不是谋杀。
艾米·格里菲斯甩甩头,爆发出大笑。接着喊道: “真是荒唐透顶,竟然说我写了这些卑鄙的东西!你们一定是疯了,这种东西我从来没写过半个字。”
纳什已经把信给艾米·格里菲斯看过了,他说: “这么说,你否认写过这封信,对吗,格里菲斯小姐?”
即使她犹豫了一下,也只是很短的一瞬。
“当然!我从来没见过这封信。”
纳什平静地说: “我必须告诉你,格里菲斯小姐,有人看见你在前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去女子学院打了这封信。昨天,你手上拿着一沓信走进邮局——”
“我从没寄过这封信。”
“不错,你确实没有,你在等邮票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故意把信掉在地板上,等某人毫不起疑地捡起来,寄出去。”
“我从没——”
这时门开了,辛明顿走进来,厉声问道: “怎么回事,艾米?要是有什么不对,你应该找个法律代表。如果你希望我——”
她哭了起来,双手捂着脸,摇摇晃晃地走向一张椅子。她说: “走开,迪克,你走。我不要你!不要你!”
“你需要一个律师,亲爱的姑娘。”
“不要你,我——我——受不了了,我不希望你知道——这一切。”
他也许明白了,安静地说: “我会陪你到依克山普顿出庭,好吗?”
她点点头,低声啜泣着。
辛明顿走出去,在门廊上碰到了欧文·格里菲斯。
“怎么回事?”欧文粗暴地问,“我姐姐——”
“对不起,格里菲斯医生,我很抱歉,但我们别无选择。”
“你们认为她——应该对那些信负责?”
“恐怕毫无疑问,先生。”纳什说——他转身望着艾米,“你现在就得跟我们走,格里菲斯小姐——你知道,你随时可以请律师。”
欧文哭道: “艾米?”
她迅速走过他身边,看都没看他。
她说: “别跟我说话,什么都别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别那样看我!”
他们走了出去,欧文仍站在原地出神。
我等了一会儿,然后走近他说: “要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格里菲斯,尽管告诉我。”
他像做梦似的说: “艾米?我不相信。”
“也许是弄错了。”我轻声说。
他缓缓说: “要是真的,她绝对不会就这么接受。可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
他跌坐进一把椅子,我弄了杯烈酒给他,他一口吞下去,看起来好了一些。
他说: “我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你,伯顿,可这次你真的帮不上忙,任何人都帮不上。”
门开了,乔安娜走了进来,脸色苍白。
她走向欧文,望着我。
她说: “你出去,杰里,这是我的事。”
我走出房间时,看到她在他的椅子边跪了下来。
3
我一下子没办法完全说清楚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所发生的事。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彼此不相关的事。
我记得乔安娜脸色苍白、疲惫不堪地回来,我试着让她高兴起来,她却说: “现在是谁想做救护天使了?”
她笑得好可怜,说: “他说他不需要我,杰里。他那么骄傲,那么坚强。”
我说: “我的女朋友也不要我……”
我们默默坐了一会儿,最后乔安娜说: “反正伯顿一家现在都没人要就是了!”
我说: “没关系的,亲爱的,我们还有彼此。”
乔安娜说: “不知道怎么的,杰里,这句话现在不能给我什么安慰了……”
4
第二天,欧文来了,非常热心地称赞乔安娜。说她太好了,太了不起了!她那么愿意投入他的怀抱,愿意嫁给他——要是他高兴,他们马上就可以结婚。可他不能那么做。不,她太好了,他不能让她跟马上会在报上大肆渲染的新闻扯在一起。
我很喜欢乔安娜,知道她是个可以共患难的女人,我对他这些外在的粉饰烦透了,于是生气地告诉欧文,用不着他妈的这么高尚。
我走到大街上,发现每个人都在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艾米丽·巴顿说她从来没真正信任过艾米·格里菲斯。杂货店老板娘津津有味地告诉别人,她一直认为格里菲斯小姐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眼神——
纳什告诉我,他们早就怀疑艾米了。从她家里,又找出艾米丽·巴顿那本书被割下的部分——藏在楼梯下面的储物柜里,用一张旧壁纸包着。
“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纳什很欣赏地说,“谁也不知道用人什么时候会乱翻你的抽屉,可是,除非要再放东西进去,谁也不会去动那些塞满去年的网球和旧壁纸的小柜子。”
“这位女士好像对那个特别的地方很有兴趣。”我说。
“是的,犯罪者的脑筋通常没有太多的变化。说到那个死掉的女孩,我们还有一点事实可以作证。医生的诊所里少了一个大药杵,我敢打赌,她就是被那玩意儿敲昏的。”
“可那东西不好携带吧。”我反对道。
“格里菲斯小姐可不这么想。她那天下午要去团契,顺便送花和青菜到红十字会,所以随身带了个大篮子。”
“还没找到串肉钎?”
“没有,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了。那个可怜的恶魔或许疯了,可是不会疯到留下沾有血迹的串肉钎,让我们随时可以找到作为证据。她只要洗干净,放回厨房抽屉就够了。”
“我想,”我总结道,“终归无法找到所有东西。”
牧师是最后才听到消息的,老马普尔小姐显然非常失望,她很热心地跟我谈起这件事。
“这不是真的,伯顿先生,我敢确定这不是真的。”
“恐怕千真万确。你知道,警方一直等着,他们甚至亲眼看到她打那封信了。”
“对,对——他们也许看到了。这一点我可以理解。”
“那些从书上割下来的部分,也在她家里找出来了。”
马普尔小姐凝视着我,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 “但是那太可怕了——真是太邪恶了。”
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冲进来加入谈话,问道: “怎么回事儿,简?”
马普尔无助地低声说: “哦,亲爱的,哦,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在担心什么,简?”
马普尔小姐说: “一定有什么事。可是我既老又无知,而且恐怕还很笨。”
我觉得有点尴尬,幸好邓恩·卡尔斯罗普太太把她朋友带开了。
那天下午,我又见到了马普尔小姐,那是在我回家的路上。
她站在村子尽头,靠近克里特太太小屋的桥边。她正在跟梅根聊 天。
我很想见到梅根,已经盼望了一整天了。于是我加快脚步,可当我走到她们身边时,梅根却掉头走开了。
我觉得很生气,想要跟上去,但马普尔小姐拦住了我。
“我有话跟你说,”她说,“而且你现在不要去追梅根,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我正要大声反对,她放开我的手,说: “那个女孩很有勇气——非常有勇气。”
我还是想去追梅根,但马普尔小姐说: “现在不要去见她,我说的话不会错,她必须保持她的勇气。”
老太太的保证仿佛给了我某种鼓励,我觉得她似乎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