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牧师公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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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过欣奇克利夫小姐,穆加特罗伊德小姐说这句话的方式……因为如果她说的是‘她没有在场’,那意思就不一样了。”

“对我来说,这一点简直太微妙了。”科拉多克说。

马普尔小姐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急切地转向他。

“只要设想一下穆加特罗伊德小姐脑子想些什么……人们往往视而不见,见而不知。曾经有过一起铁路交通事故,可我只记得车厢边的一摊油漆,事后我还可以把它画下来。还有一次是在伦敦,一颗炸弹从天上掉下来,炸碎的玻璃飞得到处都是,一片惊慌,可我记得最清楚的却是站在我前面的一个妇女,她的长筒袜在大腿中间的位置破了个洞,两只袜子还不相配。所以当穆加特罗伊德小姐不再胡思乱想,而是极力回忆当时所见光景的时候,她就回忆起了很多东西。

“我想她是从壁炉开始回忆的,手电光肯定首先就射向这里,然后顺着照射两道窗户,窗户与她之间有人。比如哈蒙太太双手蒙住眼睛。她的脑子跟着手电光走。然后她的思绪转到目瞪口呆的邦纳小姐、一堵空墙、一张摆着台灯和烟盒的桌子,跟着是枪声——那么突如其来,是她记忆中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儿。她看到那壁墙,后来上面有了两个子弹孔,就是布莱克洛克小姐被枪打时靠着的那壁墙,枪声一响,莱蒂中弹,而莱蒂没有在那儿……

“明白我的意思吗?欣奇克利夫小姐叫她回想一下三个女人当时在哪儿,她就往这上面回忆。要是其中一个不在场,那么就可以定位到这个人身上,并且说:‘原来是这样!她没有在场!’但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地点——本来应该有人的地方——可那里是空的——那里没有人。位置还在,可人不见了。她一时不敢相信。‘真是出人意料,欣奇,’她说道,‘她没有在那儿……’”

“可您在这之前就知道了,不是吗?”圆圆说,“台灯烧了的时候,您在纸上写下那些玩意儿的时候。”

“是的,我亲爱的。一切线索都凑齐了,你瞧,所有支离破碎、毫无联系的事儿构成了前后连贯的模式。”

圆圆轻声引用起来:“‘台灯?是的。紫罗兰?是的。装阿司匹林的瓶子。’您是说那天邦妮新买了一瓶,所以她没有必要拿莱蒂希亚的?”

“除非她自己的那一瓶被别人拿走或藏起来了。得像是有人要杀害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的样子。”

“对,我明白了。‘美味之死’。是蛋糕,又不只是蛋糕。整个晚宴都是陷阱,让邦妮高高兴兴地度过一天,然后再死。把她当作准备处死的狗一样对待。我发现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一种虚伪的慈悲。”

“她本来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她最后在厨房说的是实话:‘我不想杀害任何人。’她渴求并不属于自己的巨款。这种欲望——它变成了一种迷恋——想用这笔钱来补偿生活给她带来的一切痛苦——还没有得到满足,一切便化为泡影。怨恨人世的人往往是危险的,他们似乎觉得生活欠他们太多。我知道有很多残疾人比夏洛特·布莱克洛克的遭遇悲惨得多,而且被生活剥夺的东西更多。一个人的幸福与不幸都取决于自己。但是,哦,天啊,恐怕我偏离正题了,我们刚才讲到哪儿了?”

“到您那个清单了,”圆圆说,“您写的‘咨询’指的是什么?”

马普尔小姐向科拉多克警督顽皮地摇摇头。

“这您一定看过,科拉多克警督。您给我看了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写给她妹妹的那封信。那上面两次出现了‘咨询’的字样,而且每次拼写都用的是e。但在我让圆圆交给您的纸条上,布莱克洛克小姐写‘咨询’这个词儿用的是i[1]。人上了年纪以后不容易改变自己的拼写习惯。在我看来,这一点意义重大。”

“是的,”科拉多克同意道,“我本该注意到这个。”

圆圆继续说道:“勇敢地承受起痛苦的折磨。’这是邦妮在咖啡屋对你说的,莱蒂希亚当然没有经受过什么痛苦。还有‘碘’,这个指引您想到甲状腺肿大了?”

“对,亲爱的。你知道,瑞士,另外布莱克洛克小姐给人这样一个印象,即她‘妹妹’死于肺病。可我记得,当时在甲状腺肿大方面,手术最娴熟、最权威的外科大夫是瑞士人。这就与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小姐从不离身的古怪的珍珠项链联系起来了。那串首饰不是她应有的风格——用来遮盖伤疤却正合适。”

“我现在才明白项链断的那天晚上她为什么那么激动不安,”科拉多克说道,“这在当时看来是极不正常的。”

“后来,您写的是洛蒂,而不是我们想的莱蒂。”圆圆又说道。

“不错,我记得妹妹的名字是夏洛特。多拉·邦纳有一两次曾把布莱克洛克小姐叫成洛蒂,而每次这样叫了以后她都忐忑不安。”

“那么伯尔尼和养老金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鲁迪在伯尔尼的一家医院做过勤杂工。”

“还有养老金。”

“哦,我亲爱的圆圆,我在‘蓝鸟’跟你提到过这个,尽管当时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想到在这儿用上了。沃瑟斯彭太太除了领取自己那份,又取走了巴特勒太太的养老金,但巴特勒太太已死了多年。因为老太太的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是的,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模式。当时我感到那么激动,所以出去让脑子冷静一会儿,考虑怎么来证明这一切。后来欣奇克利夫小姐在半道捎上了我,结果我们发现穆加特罗伊德小姐……”

马普尔小姐的声调低沉下来,快活与激动都消失了,只剩下冷静。

“我知道必须做点儿什么,而且动作要快。可仍然没有真凭实据。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可行的计划,并跟弗莱彻警长说了。”

“而我却把弗莱彻狠狠训了一顿!”科拉多克说,“他没有权利事先不向我报告就同意您的计划。”

“他并不喜欢这样,可我说服了他。”马普尔小姐说道,“我们去了小围场,找到了米琪。”

朱莉娅抽了一口冷气,说道:“我无法想象您是如何说服她的。”

“我研究过她,我亲爱的,”马普尔小姐道,“她毕竟自视过高,因此让她为别人做点儿事对她有好处。当然啦,我恭维她,说我相信如果她留在自己的祖国肯定参加了抵抗运动,她说‘是的,那当然’。我又说看得出她有干那种工作的气质,她很勇敢,不怕危险,可以扮演一个角色。一些是真的,而另一些恐怕是我编的。她简直兴奋极了!”

“精彩。”帕特里克评价道。

“于是我说服她同意扮演她的角色。我教她排练,直到说得分毫不差。然后我让她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等科拉多克警督来之后再下来。对于这些容易激动的人来说,就怕他们没等到恰当的时机便仓促行事。”

“她干得挺棒。”朱莉娅说。

“我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圆圆说,“当然,我不在场——”她带着歉意补充道。

“道理有点儿复杂——而且相当冒险。思路是这样的:米琪漫不经心地承认曾经动过讹诈的念头,现在却因为担惊受怕愿意说出真相。她从餐厅门的锁眼里看见布莱克洛克小姐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枪来到鲁迪·谢尔兹的背后。就是说,她目睹了真实发生的情况。现在唯一的危机是夏洛特·布莱克洛克可能识破这个计划,因为锁眼里当时插着钥匙,米琪根本什么也不可能看见。不过我的赌注就是,突然受到惊吓的人不可能想到这个。她只能相信米琪确实看见了她。”

科拉多克接过话头继续讲:“可是——这一点至关重要——我听到这个之后假装表示怀疑,然后好像技穷一般,马上指控以前没有被怀疑过的人。我指控埃德蒙——”

“而我把我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出色,”埃德蒙说,“矢口否认。一切照计划进行。但和计划不符的是,菲莉帕,我亲爱的,你中途杀出来,当众承认自己是‘皮普’。无论是警督还是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你就是皮普。我本想充当皮普来着!这一下子就让我们的计划脱了轨,可警督又杀了一个回马枪,恶毒又无懈可击地影射我想娶个有钱的太太。这下他的话八成钻到你的潜意识里了,总有一天会在咱们之间造成无法修复的麻烦。”

“这有什么必要吗?我看不出。”圆圆问。

“是吗?按照夏洛特·布莱克洛克的观点,这意味着唯一怀疑并知道真相的只有米琪。警察怀疑的是别人,他们暂时把米琪当成骗子。但如果米琪一味坚持,他们可能就会听信她的话,并认真对待她所说的一切。因此,必须让米琪沉默。”

“米琪大摇大摆走出去,回到厨房——完全按我教她的做,”马普尔小姐说道,“布莱克洛克小姐几乎马上就跟着她出来。表面上看,米琪是一个人待在厨房里。实际上弗莱彻藏在餐具室的门背后,我躲在扫帚柜里,好在我很瘦。”

圆圆看着马普尔小姐。

“您预料到还会发生什么,简姨?”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夏洛特会出钱堵住米琪的嘴,那么弗莱彻警长就是交易的见证人。或者,我想她会竭力杀掉米琪。”

“但她不会指望自己能逃脱吧!她马上会受到怀疑呀。”

“哦,我亲爱的,她失去了理智。她只是一只担惊受怕、走投无路、见人便咬的老鼠。想想那天发生的事儿,欣奇克利夫小姐与穆加特罗伊德小姐的那一幕。欣奇克利夫小姐开车去警察局,等她一回来,穆加特罗伊德小姐就会解释说那天晚上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没有在客厅里。要使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无法开口,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下手。没有时间计划或者是演一场戏,只有残酷的谋杀。她跟那可怜的姑娘打招呼,接着勒死了她。然后赶紧跑回家换衣服,坐在火炉边等别人进来,好像她根本就没有出去过一样。

“后来朱莉娅的身份暴露了。她扯断了项链,害怕他们可能会注意到伤疤。再后来警督来电话说要把大家带来。她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喘息。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谋杀,再没有仁慈的杀人那一套,或者为除掉碍事的年轻人而精心设下陷阱。残酷的、赤裸裸的谋杀。她安全吗?当时还是的。可后来又冒出个米琪——另一个危险。杀掉米琪,让她住口!她因为恐惧而发疯了,不再有丝毫人性,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危险动物。”

“可您为什么要躲到扫帚柜里呢,简姨?”圆圆问道,“您就不能让弗莱彻警长干吗?”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很安全,我亲爱的。此外,我知道我能模仿多拉·邦纳的声音。如果说有什么能够打垮夏洛特·布莱克洛克的话,就是这个了。”

“还真是呢!”

“是的……她崩溃了。”

大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因为他们还沉浸在回忆之中,忽然,为了缓解这紧张的气氛,朱莉娅用坚定而轻松的口吻说道:“这极大地改变了米琪。她昨天跟我说她在南安普敦附近谋到了一个职位。而且她说——”朱莉娅惟妙惟肖地学着米琪的口音,“‘我要去那儿,如果他们跟我说你得到警察局登记,因为你是个外国人。我就对他们说:‘对,我会登记的!警察,他们可了解我啦。我帮助过警察!没有我,警察根本就不可能逮捕一个非常危险的罪犯。我冒着生命危险,因为我很勇敢,勇敢得像头狮子。我不在乎危险。’‘米琪,’他们跟我说,‘你是个女英雄,你真了不起。’我就说,‘哎!这不算什么。’”

朱莉娅停下来。

“还说了很多话呢。”她补充道。

“我想,”埃德蒙若有所思地说,“在不久的将来,米琪还会帮助警方破更多的案子呢!”

“她对我的态度也温和了,”菲莉帕说,“实际上她还把做美味之死的秘方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了我。她还说我绝对不能把秘方透露给朱莉娅,因为她毁了她的煎蛋卷锅。”

“卢卡斯太太,”埃德蒙说,“喜欢上了菲莉帕,因为菲莉帕和朱莉娅继承了戈德勒的数百万家产。她送给我们一些夹芦笋用的银钳,作为结婚礼物。对于没邀请她参加婚礼这件事,我感到很开心!”

“于是,从此他们过上了永远幸福的生活,”帕特里克说道,“埃德蒙和菲莉帕,还有朱莉娅和帕特里克?”他临时加了一句。

“可别和我,否则你就别想幸福地生活了。”朱莉娅说,“科拉多克警督临机应变对埃德蒙说的那一番话更适合你。你就是那种喜欢有钱太太的软弱的年轻人,游手好闲!”

“好心没好报哇,”帕特里克说,“我为你这个姑娘做了这么多。”

“差点儿没把我以谋杀的罪名弄进监狱,这就是你的忘性差点儿弄出来的事儿。”朱莉娅说道,“我绝不会忘记你妹妹的信寄来的那天晚上,我几乎真的以为完蛋了。我当时看不到任何出路。”

“事已如此,”她打趣地补充道,“我想我该去演戏。”

“什么?你也去?”帕特里克呻吟道。

“是的。我可能去珀斯,看看能不能在那儿的剧团弄到你妹妹的位置。然后,等学到本事,我就去搞戏剧管理,也许上演埃德蒙的剧本。”

“我还以为你写的是小说呢。”朱利安·哈蒙说。

“对啊,”埃德蒙回答,“我本来开始撰写一部小说,相当不错。写了几页,讲的是一个不刮胡子的男人,他从床上爬起来,身上散发的气味,灰蒙蒙的街道,一个患有浮肿病的可怕的老太婆和一个流着口水的邪恶的年轻妓女。他们全都没完没了地谈论世界的状况,都想弄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结果,突然之间,我自己也开始想弄个明白……跟着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滑稽的念头……我把它写下来,还为此设计了相当不错的小小的场景……全是些一目了然的玩意儿。可不知怎么的,我又转了兴趣……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些什么,已经完成了一个吵吵嚷嚷的三幕滑稽剧。”

“叫什么名字?”帕特里克问,“《男管家的所见所闻》吗?”

“这个嘛,可能容易些……实际上我把它取名叫《大象实在健忘》。再说啦,剧本已被接受,而且即将上演!”

“《大象实在健忘》,”圆圆咕哝着,“我还以为它们的记忆特好呢?”

朱利安·哈蒙内疚地大叫一声:“老天爷。我听得入了迷。我的布道词!”

“又是侦探故事,”圆圆说,“这回可是真人真事呀。”

“您可以宣讲‘汝不可谋杀’嘛。”帕特里克建议。

“不,”朱利安·哈蒙平静地说道,“我不会把这个当我的布道词。”

“对,”圆圆说,“你说得很对,朱利安。我知道有很多更好的、快乐的布道词。”她声音一变,引用了一句,“大地迎春归,喜闻龟歌唱——我念得不好,不过你明白我说的是哪一段。尽管我想不出为什么是龟。我想龟根本没有漂亮的嗓子。”

“龟这个字,”朱利安·哈蒙牧师解释说,“并没有把快乐的意味翻译出来。它指的并不是爬行动物,而是斑鸠[2]。希伯来语的原文是——”

圆圆给了他一个拥抱,打断了他的话,并说道:“我知道一件事儿——你认为《圣经》中的亚哈随鲁就是阿尔塔薛西斯二世,可只有我和你知道,他也是阿尔塔薛西斯三世。”

一如往常,朱利安还是不明白他太太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故事特别有趣。

“提革拉毗想去帮你,”圆圆说,“它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就是它向我们展示了灯的保险丝是如何烧断的。”

[1]“咨询”一词,有两种拼写方法,写作enquiries或是inquiries都是正确的,可以根据个人习惯而采取其中一种拼法。

[2]龟的英文是turtle,斑鸠是turtle d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