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口想起敲门声,汪广洋的三位嫡子已奉令赶来,等在门外。
汪广洋忙将桌上灰烬扫落,清了清发干的喉咙:“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三个中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长子汪子持、次子汪子守、幼子汪子元。
这三人俱都在朝中为仕,只不过资质平平,未有太大建树。
三人甫一进门,自都规规矩矩走到书桌前。
刚一望见汪广洋,三人俱是大惊道:“父亲,您怎会这般气色衰败?”
饶是汪广洋方才已强打起精神,他脸色仍很难看,苍白中带着衰弱,像是久病未愈。
“孩儿这便去请郎中。”说完,汪广元更是转身便朝门口去。
可他还没跑到门口,汪广洋已一声断喝:“回来!”
汪广元虽然不解,但还是停住了脚步,随即,汪广洋朝三子招了招手。
三子自是遵命探近身子,静听父亲教诲。
汪广洋叹了口气,颤声道:“你三人乃我汪家支柱,为父今日有句话要交代,自今日起,你等须得团结友爱,彼此帮扶,断不可有兄弟阋墙,手足相争之举。”
莫名来了这么一句叮嘱,三个儿子都很诧异。
“父亲,我兄弟平日也未曾脸红争吵过,何来兄弟阋墙一说?”
三兄弟面面相觑,长子汪子持上前一步道。
汪广洋摇了摇头:“你们听令便是,无需再问其他。”
眼看汪广洋脸色煞白,三子顿然生出悲观联想,可再想到父亲素来身子康健,又赶忙打消这消极念头。
三人只能老实应话:“孩儿记下了!”
汪广洋点了点头,像是解了千钧重担般,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挤出难看笑容,他随即摆了摆手:“如此,为父便放心了。你们且退下吧!”
三个儿子正自满心莫名,汪广洋又道:“老大,你留下!”
另二子仍是满心疑惑,却不敢违抗父命,,只好点头领命,转身走出。
房门吱吖关上,汪子持回过头来:“父亲,您究竟是怎么了?”
毕竟已人到中年,汪子持较之两个弟弟成熟不少,此刻眼看父亲脸色,他心中悲观念想更加强烈,不由上前握住汪广洋的手道:“您若是身子出了问题,孩儿便去求访名医,定……”
汪广洋再次摇头,叹息道:“不必了,为父大限已至,任世间再好的名医,也救无可救!”
他语带呜咽,说话已是有气无力。
汪子持一听大是震惊道:“父亲怎会这么想?”
虽说能看出汪广洋精神衰败,可他以为父亲顶多是患病报漾,绝不敢想已到生死关口。
汪子持攥紧父亲的手:“究竟是何等病故……”
正自揣度父亲患病之事,汪子持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今天下午,宫中内官曾来过一趟,似乎从那以后,父亲的精神就已不对劲了,再看汪广洋此刻面色,虽是苍白如纸,气色极差,但不似病人那般蜡黄枯槁。
眼眸也还算清定,并无浑浊涣散之相。
汪子持立时明白过来,父亲所谓“大限已至”,并非病漾,而是杀身之祸,他大惊道:“难道是陛下要杀父亲?”
宫中内官代表天子意志,其带来死讯,显然是皇帝的意思。
身为朝臣家眷,又不幸处在洪武朝,汪子持早已想过这等凄惨场面,此刻稍一联想,便有了猜测。
“不……”
汪广洋却是摇头:“此事……与陛下无关!”
他垂眸稍作沉吟,又道:“此乃为父命数,与任何人都无干联,我汪家若还想保留尊贵体面,留在京中,唯有为父一死尔!”
他的话虽然有气无力,却也带着决然气魄。
汪子持一听,立时明白过来,自家父亲这是要自绝于世,他大是哀惶,已然热泪盈眶道:“父亲,何必如此决绝,若真出了什么事,不妨向太子殿下求求情,兴许……”
“不必了!”
汪广洋苦笑两声道:“为父早已想得十分明白,我这一死,是最好的结局,既能保得身前身后名,又能保我汪家一门富贵。”
“你且听好,待为父死后,好好照顾两个弟弟,维护我汪家声名地位……”
哀声交代好身后之事,汪广洋终是摆了摆手,决绝道:“你退下吧,为父累了!”
汪子持早已泣不成声,再三苦劝无果后,终是抽噎着点头领命,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房门再度合上,汪广洋重重叹了口气。
他的脸色,终又恢复活人气色,同时漾起淡淡笑容。
“陛下啊陛下,你要借老臣性命,去成全你的大业,老臣便依了你,只盼你还有点未泯良心,能顾全体面,给我汪家留条路!”
纵横官场大半辈子,辅佐朱元璋多年,汪广洋不是愚钝之辈,他早已估摸出朱元璋的意图,知晓朱元璋早就盯上他这中书大权。
若在前两日,他或还有奢望,此次能平稳度过。
可今日云奇来了一趟,将锦衣卫暗查出的犯罪实录送来后,汪广洋已然清楚自己在劫难逃。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继续装死,等着锦衣卫将这事捅出去。
到那时,他右相之位依旧不保,还会连累家族声名,影响后代前程,要么就走一条险路,用自己的性命,换一个风平浪静。
而当下,他便选择了第二条路。
一条以死谋生的道路。
这一夜过去,汪广洋暴毙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整个应天府城。
事出突然,又涉及朝堂大员,自然也引出不少流言蜚语。
流传最广的传言,便说汪广洋是自溢身亡。
也有消息说,汪广洋强纳教坊司女子,被天子下旨申斥后,含羞自戕。
这消息一出,立即得到不少响应。
更有人拿出前阵子汪广洋纳妾之事辅以佐证,如此风流轶事,自又给这一桩人命案子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引得更多人津津乐道。
可就在物议汹涌之时,朝廷也发出讣告,表示汪广洋是旧疾复发,半夜病逝于府上的。
官方既已盖棺定论,其他流言自也渐渐消散。
百姓们也只当之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笑而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