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一双手细细磨砂文件夹,良久才打了电话给景和正。
她淡然的喊他:“景哥。”
景和正在电话那头,以为她又是胡搅蛮缠,讲些啰嗦的话,脾气发了一半吼她:“我现在没空看你闹!”
我妈笑了笑,身子从窗口探出一半,依旧淡淡的喊他:“景哥,我也闹够了,我们认真谈谈吧。”
她把手上蓝色文件夹抖动,哗哗啦啦纸页被风卷起翻动的响声顺着电话传到景和正耳朵里,“景哥,这些年你所有的“合作”
证据,包括“合作”
现场视频资料,我都细心替你保存好了。”
我妈对着电话笑,她说:“你放心,我这的数据不会错。”
“一个字,一个小数点,都不会错。”
那晚,水安县忽然卷起骤风,整夜都有雷声滚动,白光电火闪烁,生生劈开了夜空。
我妈抱我蜷缩在暖被里,她同我说:“不要怕。”
“以后,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欺负我们了。”
当时我还不懂,我迷糊点头应下,幼稚的和我妈许诺:“等女女长大了,一定也会保护妈妈。”
直到半个月后,景和正派人派车从水安县接我妈和我回他身边的时候,我才从司机的恭喜话语里知道,我妈,她要嫁给景和正了。
这本是我谋划算计多年,才从景和正那里得来的一个结果。
她噙着笑,带着我去试遍了这座城市几家大的婚纱店。
景和正并不乐意麻烦,总一脸黑沉,拒绝我妈要拍婚纱照,要包酒店办酒席,要请遍所有景姓的亲戚。
我妈来势汹汹,像是要把多年所积聚下的怨气和隐忍都发泄在这一场婚礼上。
景和正起初是持冷淡对付我妈,全然不肯配合我妈演贵夫人的戏。
我妈便一次次故技重施,她总不断提起景和正的生意,也不断提起那本蓝色的文件夹。
仿佛这是扼住景和正脖子的利器,由不得他再如从前那般自由来去。
自此,我妈才算是扬眉吐气,日子重新活得顺风如意。
我渐渐在景和正身边长大,也进了他走了关系,选好的学校,读书认字。
但我与他之间,却莫名在我妈火热激情里,永远隔着一片冰雪。
我脑中关于爸爸的印象,似乎只有童年被我妈揪着,日夜对着一张照片麻木又可笑的一遍又一遍喊爸爸的痛楚。
所以,我和眼前这个比照片鲜活生动的景和正之间,并无多余的感情。
我们不冷不淡,在一个屋檐下吃饭,睡觉以及生活。
春去秋回,年节腾起的烟火,反复几次。
我也就渐渐长大懂得了当年我妈是如何从和景和正之间不能提及的关系,演变成如今的夫妻。
我也曾在深夜迷茫痛恨,恨人间不能选择,恨生命长伴往事纠葛。
但我也知道,我所烦恼的一切,在生活这条长河里,不过是一场毛毛细雨,掀不起风浪,也卷不起泥沙。
我渐渐开始学会沉默,沉默的生长,沉默的抗拒我妈。
抵触她对我所做一切好坏的参与,我总觉得,她是做了我最看不起的那种母亲。
彼时,我妈早已不复当年青春模样,岁月在她的脸庞也深深浅浅雕刻。
她总只以为我是叛逆,是小孩子的不懂事和逆反心理。
她从来不知,旁人早已不计较她的过去,在她女儿这里却慢慢随着时间岁月的发酵,成了厌恶她的原因。
我初升高那年,一意孤行,违抗了我妈她让我就近读书的命令,执意考去了一所住宿制学校。
我卷起铺盖,拿着我妈她给我的学费,从家里走那天,有骄阳似火。
那天,景和正没来送我。
我妈不满,嘟囔着讥讽他:“你单位今天不是放假吗,你都不送女儿一下?”
景和正赔了笑,搂着我妈安抚她说:“这不,才进来的新人做什么事都毛毛躁躁,有点事没安排妥当,我不也还得回去坐镇。”
我妈照旧讥讽他几句,大老板,了不起,公司最重要之类的话后也就懒得磨他。
见我下楼,赶紧也跟着陪着我下了楼。
景和正站在楼梯上朝我交待喊:好好学习吃饭之类的客套话后,也就算是了事了。
我妈左右手帮我提了东西,站在路口一再送我,嘴里唠叨说:“看你不听话......非要住校......”
“学校里是好过的?......人又多......饭食又不好......”
我嫌她啰嗦,利落的抱着生活用品,带着学费拦车走人。
出租车发动的时候,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浑身都写着快活。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骄阳似火的烈日底下,我妈她唠叨送我的画面,会是我和她之间,最后可回忆的画面。
警察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站在讲台上做新的自我介绍。
姓名刚讲完,电话就吵闹的响起。
屏幕上闪烁的,是我妈她的名字:张爱喜。
我尴尬至极,狼狈的逃离讲台后接了电话,“喂,妈,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电话那头,却并没有如常响起我妈诶呦轻骂我的声音。
良久,一个低沉的男声才从电话那头开口问我说:“你是张爱喜的女儿景玲吗?”
我木楞的点点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流畅的讲完关于张爱喜在医院抢救无效,已经送往医院太平间的消息时,我的手机才落了地。
我再次见到我妈张爱喜的时候,她就躺在冷冰冰的推床上。
不骂我一句,也不肯看我一眼。
警察说,她是在家里厨房倒的地。
厨房的洗衣机水管老化,漏了一地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