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电线插座老化,漏了一地的电。
我妈张爱喜她,一脚踏进去,倒在了地上,至此没能再爬起来。
等几个小时后,景和正从公司下班回来,发现我妈她的时候。
我妈的命,早已经随着一地电流,流淌干净了。
我红着眼,在太平间的长廊上拼命摇头,转头回来对上景和正哭肿的眼睛一脸哀痛悲戚的模样,真真假假,有分明的泪水从他的脸上落下。
他的泪流得顺畅,像决堤的江河,汹涌而至。
我在一片晶莹的模糊里看他,瞳孔扭曲变幻成一副他大笑的模样。
后来,那边来了结果,警察同他说,确认我妈死于意外,现场无任何人为痕迹,排除他杀可能。
至于引起漏水漏电的洗衣机和厨房电器,已经查出都是假冒伪劣制品。
但因为已经过去三年,具体事宜还要看景和正他愿不愿意起诉追究,查找当年买卖电器的人。
景和正的泪,落得更加凶猛,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忍着痛道了谢,又鞠了躬。
他说:“不找了,让张爱喜好好走吧......”
我妈张爱喜的葬礼,是景和正一手操办而下。
他一瞬间似乎老了许多,白发星星点点从他的头顶拔起。
他变得温蔼慈祥,常关心我吃穿,关心我冷暖。
直至我妈头七的晚上,我半夜朦胧起床,走到客厅看见,主卧的灯昏昏的亮。
透过半敞的门缝,我清晰的看见,景和正他站在柜子高处,从顶柜上一一凌乱的扔下杂乱的物件。
有我妈她收起的过冬的棉被衣物,有我妈她藏起来的存折银行卡,也有我妈她拍下的婚纱相册。
一地狼藉之下,铺满了我妈旧时娇笑的模样。
我默然的退出客厅,一言未发,也未曾问他在找什么?
要找什么!
我沉默的回了房,我想起我妈,想起我也曾痛恨她,痛恨她生我,也痛恨她戴着一个人人唾骂的身份生我,更痛恨她生我来这人世无端遭受白眼和辱骂,
可她现在走了,这些所有的痛恨都像响亮耳光一样扇在我脸上,每一句恶毒的话都像尖刀一样往我身上扎!
我透过一片漆黑,看见窗外漫天繁亮的星子胡乱眨,黯淡的光闪耀银河过往。
我为我妈请的丧假结束前两天,我才在我妈曾保存下我上学后用过第一个书包里,找到了那本曾经掐住我爸喉咙的蓝色文件夹。
里面白纸黑字,U盘录像里,除了一笔笔大额的数字交易以外,都有重叠出景和正的消息。
这也是我妈当年用来威胁景和正与原配离婚,换我得一个完整的家所用的筹码。
我不知道,当年她做出那个决定时,是否也曾担心受怕,怕一生性命从此再不得保全。
我把蓝色文件夹带走一起返校的那天,我问景和正,“你有没有梦见过我妈?”
景和正眼里一怔,有些讪讪的回我:“怎么没梦见,前几天她头七还梦见来着。”
“还跟我说她落了件东西在家里,说是什么蓝色的文件夹里放着的。
我说我给她好好找找,找着了,就烧去给她,也好让她少个牵挂。”
景和正说完,抹了一把泪,“可惜啊,我找了几晚上也没找着。”
景和正抬头望我,淡淡朝我问,“玲玲啊,你记不记得你妈有这么个东西啊?”
我看着他红着的眼,朝他摇头。
我下了楼,准备走。
景和正送我到路口,伸手拦车,把我送上了车。
车子开动的时候,景和正忽又伸了手来握的手,他凄凄的喊我玲玲,同我说:“你妈走了,你就只剩你爸我了。”
“你回头好好想想,要是记起你妈要找的东西,记得来电话告诉我一声。”
“也好教你妈在地底下安心走好......”
我抬头看他,沉默的点头,从他手里抽回了手,“我记下了。”
“我妈她是意外,会安心走好的。”
他得了话,才算是安了心,转身往回走。
我看他背影,喊他,“爸。”
他又回头望我,笑着问我怎么了?
我也笑笑回他,“没事,就是想好好喊你一声。”
“爸......”
满街的梧桐飘落而下,秋尾巴拖着僵硬的步伐,扫过长街的落寞。
景和正的影子,在我的眼里渐渐倒退消散。
我叫司机开往的方向,却不朝着学校,而是去往了检察院。
把我妈留下的蓝色文件夹,暴露在了久违的阳光下。
不久后,这座城市几个商人因行贿被抓。
我在学校播放的晚间新闻里,听见了他们的名字。
其中,有景和正。
几个月后,判决结果出来了。
那天,我一个人去给我妈扫了墓。
我把有关景和正案子报导的报纸,和我作为景和正家属拿到的判决书,打印了厚厚一沓,混着香火纸钱烧去给了我妈。
香火纸钱的味道刺鼻熏眼,有无端的泪水汹涌而下。
我坐在我妈的墓前,笑着埋怨她:“你看,我现在......跟孤儿也没差了。”
有疾风自北而来,呜咽的抢话。
我妈她却只顾着在黄土底下沉睡,并未能再同我讲一句话,再喊我一声:女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