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一转眼便消失了。
我又跟着他飘了千年。
千年间，他化作一个老叟，在人间日日寻我。
每每看到与我模样有些相似的姑娘，便跟着人家观察数日。
已经过去一千多年，我已经轮回太多次了。
身上仅有的一点仙妖之气也早已消散。
能寻到转世的我的，只有我自己。
那日，跟他飘在人间之时。
看到一个小姑娘在与一群小混混斗智斗勇。
嘴里一直喊着，“阿璃不怕，阿璃最聪明。”
君泽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迈着蹒跚的步伐一步步走过去。
颤抖着声音，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脸颊，“阿璃，是我。”
小姑娘一把拍开他的手，“怪老头，走开，你身上有味，别弄脏我的衣服。”
君泽怔怔地望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小姑娘，满脸都是惊喜。
我却盯着不远处糕点摊，正在忙碌的小姑娘出了神。
她身旁一个温婉女子，正在唤她，“璃儿，小心点，都说不用你帮忙了，我和你爹忙得过来。”
一位朴实男子走过来，也笑眯眯地说，“你去玩吧。”
“璃儿不喜欢玩闹，只喜欢和爹娘在一起。”
风吹过来，我脸上有些湿润。
我喃喃道，虚无的灵体也会落泪吗？
爹娘，这一世，有你们在身边，真好。
8
过了几日，君泽总算看出来那个斗智斗勇的小姑娘不是我。
我又跟着他开始寻寻觅觅。
又过了一百多年，这一世，不知为何，转世的我，容貌与从前一般无二。
君泽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是这一世，转世的莫璃，身边已经有了心上人。
她成了一名女官，性子不像我。
果敢聪慧，君泽出现在她面前，非要跟她解释，千年之前，他们之间的纠葛。
就被莫璃一剑横在胸前。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也不管你所言真假，我已有心上人，你若再出现，我必一剑刺了你。”
君泽落寞地看着一对璧人越走越远。
眼神空洞，“阿璃，你不是说过与我一生一世吗？怎么就爱上旁人了呢？”
“不要紧，我会继续寻你，直到你重新爱上我的。”
不过他没机会了。
仙妖大战已经开始许久，仙宫没有他这个帝君，被打得节节败退。
即便有他，散了仙骨的他，如同废人。
仙宫众人求路无门，只能来寻他。
一群昔日的下属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求他。
“妖界步步紧逼，仙宫危矣，帝君却只顾情爱，您活着，下一任帝君无法诞生，臣下斗胆，恭请帝君赴死！”
君泽面色丝毫未改，还是在路边紧紧盯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恭请帝君赴死，恭请帝君赴死！”
一道道声浪，将街上的不少凡人震得摔倒。
君泽一脸慌张，“你们闭嘴，若是不小心伤了阿璃，她定要生气的。”
为首之人拿出一个水晶瓶，缓缓开口。
“帝君若要寻阿璃仙子，也并非全无办法，此水晶瓶是属下偶然所得，只要您能拿回她的妖骨，便有九成希望。”
君泽浑浊的双眼立马变得有神，一把抢过瓶子，小心捧在手中。
眨眼的功夫，原地已经空空如也。
仙鹿三个头一起问着，“若帝君知晓这不过是普通瓶子，该如何是好？”
为首之人淡淡回应，“妖骨在妖界守备最森严之地，以帝君如今功力，连妖门都进不去，又怎么回得来？”
君泽只身上了妖界，仙妖两界交战正烈，帝君突然出现在妖界结界处。
即便已形同废人，妖界还是给了最大的尊重，已成仙妖大战大统领的表哥已经在妖门候着他。
“帝君大摇大摆来我妖界，是要求和？”
君泽不管表哥话里的嘲讽，焦急地问着，“阿璃的妖骨在哪？我只要妖骨，若你们把妖骨给我，我把仙宫送给你们。”
表哥轻笑一声，“如今仙宫还是帝君做主吗？”
“莫说阿璃的妖骨已失，即便还在，也断不可能交与你手！”
“要战便战，我妖界无所畏惧。”
君泽的残存仙力，经过千年消耗已经所剩无几。
连表哥手下一个小妖都打不过。
他跪在妖门前，头发凌乱，脸上全是不甘。
“阿璃，你就恨我至此吗？”
“我只是走错一步，你便能狠下心，生生世世不与我再见。”
看着他状若癫狂，我心中没有半分快意。
起码前面几百年，他对我是没有二心的。
但是情爱之事，是容不得半点差池的，他与灵萱之前的事情，像一根刺在我心头的针。
只要心脏略微跳动，就是刺痛之感。
君泽最终被关在妖界一处结界中，妖界并没有过分虐待他，只是将他圈禁在一处小院里。
他刻了一个身量同我一般高的木像，日日为她画眉，梳妆。
夜里也要抱着木像和衣而眠，每日都在院里采摘最新鲜的花，为她插在发间。
如此，又过了三十年。
一个蛙声阵阵的夏夜，君泽靠在木像身边，渐渐没了气息。
片刻之后，妖帝和表哥现身，看着君泽，不约而同的两声叹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表哥挥了下手，陪伴君泽几十年的木像瞬间消失。
君泽没了支撑，倒在床上。
表哥开口，“再无生机了吗？”
妖帝摇摇头，“他死志已定，传令下去，准备迎战吧。”
9
仙妖之战本已接近尾声，仙宫败局已定。
却横空出世一个小帝君，手段凌厉，极善用兵。
一时间，打得妖界节节败退。
君泽已死，我四处飘荡。
看见不少生灵，被战火波及，就连人间，也是各种祸事频发。
一个年幼的孩童被洪水冲走时，我本想去救人，却穿过了孩子的身体，扑了个空。
幸而一位老者路过，将孩子拉上了岸，轻声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爷爷给你讲个故事。”
我满脸惊愕。
爹这一世竟然又有了不凡之力？
不远处娘也跑过来，将爹和孩子一起抱住，“这世道这么乱，你们都要小心。”
娘一脸慈爱地看着孩子，哼着从前我小时候常听的曲子。
我再次落了泪。
还好，命运有眼，娘身边总有爹护着。
阿璃不懂事，为了一个薄情之人，让你们受这轮回之苦。
妖界情势危急，你们一个是千年不出的灵狐，一个是守护一方的大能。
阿璃犯下的错，又要麻烦爹娘了。
时隔千年，我又扰了上仙清净。
“仙妖交战正烈，请上仙成全阿璃所请！”
上仙声音悠然，将一团白气打到我身上。
我走马观花一般，瞬间看完了这几百次轮回，所遭遇的一切。
有一世托生为奴，自幼被主人打骂，辛苦劳作，未及弱冠就含冤而死。
还有一世成了人间的才女，才情出众，却被家族为了利益许配给一个恶徒，最后在绝望中香消玉殒。
还有许多世，我都遇见了爹娘，只要有他们的时候，这一世，我的结局都不错。
世道无常，但是只要有他们，再困苦的日子，都充满希望。
我看得入神时，上仙打断我的思绪。
“如今入了轮回的你已做人百次，你可想好了，是继续做人，还是回去做你的仙妖？”
我摇摇头，试探地问道，“上仙既不爱占便宜，那能多给些好处吗？”
“阿璃愿将做仙的机会，给我爹娘，他们这一世已结仙缘，若有上仙相助，阿璃就能安心去轮回了。”
上仙笑了两声，而后说道。
“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我当初散落的最后一点金芒，也消散于虚无。
投胎之时，冥冥之中感受到君泽的气息紧随其后。
我侧身一避，躲开了他。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仙妖生命漫长，爱一个人，要守太久了。
做人也好，无论爱恨，不过短暂数十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