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 魏渝不得不收拾行囊返回明州。
魏承向侍学大人告假半日与他一道前往永通港。
分别在即,兄弟二人都是十分不舍。
马车上,魏渝故意说些趣事想要冲破别离前的沉默, 可连说几个笑话, 哥哥面上笑着,眸中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心中难免酸涩起来, 轻握住哥哥的手:“哥哥。”
魏承垂眸看一眼他们相握的手, 低声道:“无事。”
“哥哥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魏渝伸出指尖点了点哥哥的嘴角, 又学着哥哥的样子重重垂下唇角:“你这分明舍不得我, 在心里偷偷难过呢!”
魏承瞧着魏渝的灵动憨态,他唇角微动, 过了一会儿才轻叹道:“明州漕运部院的刘参政和马总督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回到明州无异于与虎谋皮,哥哥虽做了官, 可身在京城,却护不得你,我心中时时憋闷,神思不安。”
“我当是什么事,原是因为这两个奸|人, 哥哥别担心,这两个人我能对付得了。”魏渝扬眉笑道, “这盘棋我许久之前就在布局, 你且看着我如何谋了他们的鼓楼又将他们下狱!”
魏承心中也有了旁的成算,轻笑道:“我自是知晓你的能耐。”
码头人来人往,拥挤不堪,魏家兄弟也不好太亲密,只久久看着彼此又低语嘱咐起来。
明明在马车上已经说了许多话, 可他们还觉得有许多未尽之意。
直到仆从来报粮船将开,魏渝才依依不舍上了船:“哥哥,回吧。”
魏承目送粮船消失在海面。
魏渝临走前特意赁买不少丫鬟婆子在东桥门的宅子服侍,可魏承每日从翰林院下职回来,还是觉得整个府邸空空荡荡。
静得让人心慌。
于是接连几日他都恨不得在翰林院长住,办事效率亦是极高,连着侍讲大人都惊动了,连忙劝他要仔细身子,莫要贪夜做事。
一个从六品修撰这样卷,你让摸了几十年鱼的老五品怎么活?
翰林院自古是个清贵之地,想要在不攀附不站队的情况下出人头地,也只能凭借在修纂史书上下功夫,从中提炼出醒世理论或是编修于民于国有益之书册,才能受到圣上的重视赏识。
譬如说赵朝名辅祝之阳曾任职翰林院修撰时,就从前朝史书中提出“权臣制衡”之论,从此平步青云,入阁拜相,极受前朝开国圣上的爱重……
眼下是太平年,首辅次辅又都是百年难遇的贤能之人,故而翰林院的风气便是得过且过,你再厉害你也得熬,内阁拢共就几个位置,你想上,那旁人是不是就得下来?
就说翰林院上下四十来人,个个都是两京十三省的一等人才。你若是在朝中有人脉,你就能早几年入阁,无人脉但有机遇之人要等上十余年入阁,而在朝中无人脉又无机遇的人怕是只有老死在翰林一条出路。
无论是魏承的顶头上司还是翰林院大学士似乎都不喜欢过于拔尖之人。
魏承知晓张侍讲的敲打,也只能放缓做事节奏,不再过于勤奋。
可他心中却打定主意要离开翰林院。
这一日,他又早早来到翰林院,没一会儿便听到周显徽和莫如海小声蛐蛐:“你有没有觉得魏大人好像变了。”
“怎么说?”
“才上任那几日,魏大人踩点来,踩点走,像是家里藏着美人,半刻也离不得他。这两日魏大人来得比打更的都走,走得也是最晚,你说,魏大人家的美人该不会是跑了?”
“莫要乱说,魏大人身姿清正,哪里像沉溺美色之人?”
“也是,上次咱们去他府邸拜访,听说魏大人没有娶妻更没纳妾,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失神?”
周显徽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说邬州兵变一事?”
莫如海神色大震,左右看看:“慎言,慎言,你我哪里能议此等朝事!”
魏承握笔的手一顿。
他在朝中无人,自然是不知晓此等大事。
他起身低声道:“周兄,邬州兵变一事,你可否与我说说?”
周显徽先是一愣,又知晓魏承的为人,他小声道:“下职之后咱们再说。”
下职之后,三人来到周显徽的宅子。
酒过三巡,就听周显徽将邬州兵变一事细细道来。
邬州军常年驻守西北,以防止索真部落侵犯边疆,其中邬州军又分为东邬州军和北邬州军,此次正是东邬州军哗变。
东邬州军本就不满粮饷拖欠,军粮陈腐,尤其在知道朝廷的粮饷年年优先发给北邬州军后这引得东邬州军上下积怨已久,最后爆发也是因为今冬粮饷来得太迟,索真部落又在这个时候试图入侵东境,虽说东军守住了边疆却死伤惨重,东邬州军便再也不想忍耐了,斩杀了贪污的头领,自拥为城!
“可恶!可叹啊!”周显徽摇摇头。
莫如海顿时觉得眼前的鱼肉不香了,他有心为东邬州军说话,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这东邬州军犯得可是死罪!
他叹气道:“明日朝廷应该会议论此事,你我也不必多言了。”
次日上朝,朝廷果真议论了此事。
文武百官讨论得热火朝天,可无一人献出有用的计策,因着几十年来的举国安定,大康朝亦是重文轻武,能派出去的武将都在固守重要城池,眼下有围剿之力的武将几乎没有!
再者谁都知道邬州军的强大凶悍,这个时候谁去谁就是送死!可若是不去,东邬州军与索真部落里应外合……大康危矣!
最后顺真帝被吵得头疼,只让首辅和内阁大学士以及太子留下。
回到府中后,魏承在书房枯坐良久。
他读书的初心是什么?
为了护着弟弟不受人欺负,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而今日朝中以次辅钱征为首的文官,大多进谏想要南调军队诛杀东邬州军……
东军驻守边疆多年,风沙肆虐,饥寒交迫,还有蠢蠢欲动的索真部落频繁侵扰,他们也是大康的子民,他们只想要自己该有的军饷,他们只是想吃饱肚子,何故落到如此地步?
南调军一旦与东军交手,最受牵连的还是边疆无辜百姓……
终于他提笔书信一封,又特意叫来亲信云天,道:“务必亲自将此信交到慕先生府上。”
云天也紧张起来:“是,大人。”
待云天走后,魏承又提笔给罐罐写了一封信。
若是真到了西北,也不知何时能再与罐罐写信了。
.
今日朝堂上仍旧因着东军哗变一事争吵不休。
忽然听到江大伴喊道:“宣,翰林院修撰魏承。”
一声接着一声,响彻太极殿内外。
一时之间朝堂大静,吓得站在魏承身边打瞌睡的老官差点跳起来。
魏承心中早有准备,神色冷静,目不斜视,手持笏板来到大殿前。
“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
魏承听到上方传来顺真帝威严低沉的声音:“索真部落近年频繁侵扰西北,你以为朕该不该将其杀而后快?”
魏承低垂眉目:“回陛下,索真部落乃是游牧族群,骁勇善战,百年来赶之不尽,杀之不绝,若是常年征战进攻,必然会使两岸百姓民不聊生,臣以为应当以守为攻。”
“如何以守为攻?”
魏承铿锵道:“屯田戍边,军屯,民屯,商屯,三路汇合必然使得边境安稳无虞,部分屯田可保证邬州军粮食充足,削弱对朝廷军饷过分依托,又能充裕人口,使得边疆更为稳定。”
顺真帝心中大赞此子有贤能,不过面上不显,又问:“军屯,民屯倒是不稀奇,你如何说得动西北的商人帮着边疆屯田?”
魏承抬头正色道:“以盐引为利,必定能使邬州临近的西北商人心甘情愿帮着邬州屯田运粮。”
此话一出,朝堂人神色各异,首辅冯兆贤赞赏惊喜的目光落在魏承身上。
冯兆贤连忙激动道:“陛下,若是能有商人帮忙运粮,想来东邬州军的怒火也能有所削减。”
次辅钱征皱了皱眉,没有作声。
大康朝的盐引生意多把握在明州徽州京城等重地,临近邬州的商人哪里能轻易碰得?也正是因此让他们尝到盐引带来的富贵滋味,想来商屯运粮一事定然能成。
顺真帝看向一旁的太子李赫,帝大笑道:“太子以为呢?”
太子李赫恭谨回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不想继续激怒东邬州军,的确可以用盐引从西北商人那儿换充足粮草,以此也能让东军安心驻守,的确是上乘之策。”
顺真帝龙颜大悦,赞赏道:“魏承,你言之有物,替朕解了忧愁,你想要什么赏赐?”
魏承跪地道:“能为陛下解忧,乃是臣之幸事,臣是大康子民,理应为君效力,臣恳请去邬州安抚东军,还望陛下应允!”
文武百官都没想到魏承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眼下他献良策得到了陛下的赏识,就是他谦虚不讨赏,陛下也会重重嘉赏他,想来今日之后就能从殿外来到殿内上朝了,可他却偏偏要亲去那凶险万分的邬州!
冯兆贤心中对此子的才能颇有怜惜,刚想上前一步就听到向来低调的太子忽然道:“父皇,魏修撰胸有沟壑,可到底是一介文人,东邬州军暴怒之情形,想来……”
万万没想到顺真帝摆手打断了太子的话:“好,魏承,你不愧是朕亲点的状元郎,有勇有谋,既然你有如此胸襟才能,朕今日封你为邬州府安抚使,官升正五品,待你从邬州回来,朕还有嘉赏,准你随明家军一同前往邬州安抚镇压东军!”
刚刚还在惋惜魏承命不久矣的朝臣顿时大惊。
虽说此行凶险,可若是事成,此子必定一飞冲天,平步青云呐!
魏承面不改色,跪地叩首:“臣谢陛下嘉赏!”
顺真帝又道:“来人啊,传朕旨意,捉拿贪污军饷的邬州节度使宋胜,将其押解入京秋后问斩,再赐邬州两军为一等神勇军,赏银千两,免除其子孙三代赋税!”
众臣皆跪:“陛下圣明!”
待退朝后,太子李赫跟着顺真帝回到皇极殿。
顺真帝看一眼默不作声地李赫,道:“朕知晓皇儿看重魏承,不想他去邬州送死?”
李赫惊起一身冷汗,连忙跪地道:“父皇,儿臣只是怜惜此等有勇有谋的人才,并无勾结朝臣之心。”
“起来吧。”
顺真帝重咳两声,李赫连忙给他端茶。
顺真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冯兆贤是古板清流,钱征是个惯会弄权之人,你想要培养自己的人,朕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此子清正又有贤能,有勇擅谋,若是能将此事平得顺利,这也算作他登天子门的敲门砖罢了……”
话还没说完,顺真帝又撕心裂肺咳嗽起来。
太子李赫眼眶微红:“父皇……”
“皇儿不必惊慌,你是朕唯一的皇儿,朕欢喜你知人善用,朕心甚宽慰。”
顺真帝苍老不少,咳道:“待朕归去,你也要好生善待太后,她虽做了许多错事,可她毕竟是朕的亲母,是你的祖母,说来也是朕幼时害了她……”
当年科举舞弊一事,顺真帝在太子和太后之间选择了太子。
于是太后被禁足在皇城鸣昭寺,族人外戚尽数被流放斩杀,自那以后太后拒不见顺真帝,顺真帝也因此郁郁寡欢,咳疾一日比一日严重。
李赫也知晓父皇近乎愚孝的原因。
父皇还是七皇子时因着贪玩误伤了当时的太子,引得皇后一派更为厌恨,从此想尽办法想要除掉七皇子和贤妃,贤妃也是当今太后。
贤妃乃是世家大族的贵女,温顺恭良,貌美贤淑,却被皇后等派系折磨得精神几欲失常,先帝厌之,将其打入冷宫,永不相见,后来七皇子韬光养晦成为太子又登上宝座,这才将性情大变的贤妃接了出来……
李赫离开皇宫心有所感,便来到墨斋,果然在这里看见了等候已久的魏承。
魏承跪拜道:“臣拜见太子殿下。”
李赫背着手道:“照野,起来吧,你与孤之间不必如此拘束。”
原来昨日魏承的一封书信让李赫为之大震,上面详细写着针对东邬州军哗变一事的解决良策,这也让李赫想要扶持魏承入阁的心情达到顶峰。
他能注意到此子还是要从去岁在萃云园石刻一事说起。
那日下了极深的冻雪,此子却从京郊跋涉到园内石刻,可见其坚韧心性。
霍老乃是太子李赫的舅家,霍老征战一生,最识为人品性,却对此子赞不绝口。
李赫便起了观察之心,时日一长,倒也真觉得此子身有贤能,又写了一手好字,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大康的兵权在他和父皇手上,前朝之事却落在冯兆贤和钱征之手,这二人皆有长处亦有短处,李赫这些年没少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但总觉得差些意思,直到魏承的出现……
二人借着邬州一事仔细详谈,李赫当真怜惜魏承的才能,只道:“若你能将此事平得漂亮,待你从邬州回来,孤会向父皇引你入阁……”
“殿下,臣资历颇浅,凭借此等小功入阁怕是不得人心。”
魏承谦逊道:“若臣能平安归来,想寻个外放,为民为朝多做些实事,待做出政绩再妄想入阁一事。”
李赫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一心为民,孤哪里有不应你的道理,一切等你凯旋再议。”
.
在海上飘荡一月有余,魏渝终于又回到明州。
徽水街的宅子又热闹起来了。
陈爷爷和涣哥儿知晓他回来甭提多欢喜,但是也和他说了家中这些日子的变故。
一月前鼓楼管事就来说他们租赁的两间铺子要卖,当场退了他们的赁钱就要把人赶出去。
涣哥儿也是能担起事情的,知晓对方来势汹汹也没硬碰硬,只说再容两日就搬走。
对方看他们这么好说话也没多言,就说只给两日,如若再不搬,就别怪他们报官了。
好在雪蛤和鹿茸东西少也卖得快,家中只剩下不少药材,涣哥儿四处找铺子的时候一个姓钟的少爷找了上来,给他们寻了一出位于鼓楼附近的铺子,那铺子的人流虽说比不得鼓楼,可魏家商行的名声早在明州打了出来,不少药堂还是会到他们家的药材铺囤买药材。
这间隙丰隆街的珠商也主动上门来帮忙。
涣哥儿忧愁道:“眼下是六月份,再过三四个商船就要从幽州回来了,到时候肯定又有不少山参雪蛤要卖,到时候咱们还得另寻地方。”
魏渝在心中算了算钱庄一事,道:“铺子的事情交给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哪里辛苦,现在家中就药行有活,我倒是闲得很。”
涣哥儿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听人说今年的新科状元姓魏,是不是……”
“嘘。”
魏渝手指放在唇边,笑道:“这事暂时不要声张,咱们自家人知晓就成了。”
涣哥儿和陈爷爷对视一眼都很高兴。
他们知晓魏家商行在明州没少受到刘参政等人的挤兑,眼下他们魏家也出了大官,日后再也不怕这些奸诈小人的陷害了!
魏渝翻看账本后仔细清点了这几个月的银钱,药材铺以往怎么说一日也有五百两的进账,现在搬到新铺子,一日只有二百两左右的收益,这真是直接砍掉一半。
再算上雪蛤和鹿茸的银钱,家中闲账总共还有十六万两。
再算上他手里留着办钱庄的银钱总共是五十万两。
是时候去看看钟少爷他们的银钱凑得如何了!
他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下帖子,张维扬的帖子就先来了。
魏渝换了身衣裳带着从京城寻摸到的小玩意儿来到小月阁赴约。
“魏渝,你可算是回来了!”
小胖子张维扬兴奋揽着魏渝的肩膀:“我们还以为你要在京城久待,不回来了呢!”
“有着你们这帮好友,我怎么能不回来?”
魏渝将礼品依次递给他们,到了钟岚面前时微微笑道:“钟少爷,多谢。”
他就知道这些人当中最靠谱的还是钟岚。
钟岚冷哼一声,道:“不过是看在你救过我一命罢了。”
那面乔四海已经叫开了:“哎呀,魏渝,你怎么晓得我喜欢盘雀儿木雕!”
“食谱?”
张维扬哗哗翻着书,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都是京城最红火的食肆食谱啊!茯苓夹饼、酱菜、蜜汁烧鹅……”
听到这些,钟岚也悄悄打开自己的礼物,便见着一把极其凌厉漂亮的匕首。
瞧着上头的字样,钟岚认出这是由着京城名匠亲手锻造的匕首。
送他匕首是为了让他防身么?
钟岚略有动容,心道这个魏渝当真厉害,相处几月就知晓他们每个人喜欢什么。
几人痛痛快快地吃喝一通。
张维扬拍拍肚皮,冲几人挑了挑眉:“小月阁新来了一批弹琴的小倌儿,你们想不想见见?”
乔四海皱皱眉:“张维扬你可真是不学好,兄弟们一起吃个饭,你倒是还想着要小倌儿来作陪?”
“人家只卖艺不卖|身,你瞎想什么呢!”张维扬气道。
魏渝笑笑没有说话,倒是钟岚道:“维扬,今日还有事情要谈,莫要让闲杂人等进来扰我们说话了。”
张维扬这才想到大事,忙道:“对对对,我银票都带来了,还是钱庄的事情重要。”
魏渝笑道:“什么?你还想着做钱庄呢?我以为你们早都忘了。”
李舜还有点委屈:“魏渝,你怎么这样想我们?我们虽说是纨绔子弟,可也讲究信用,当初答应你回去凑钱,我们真的有在好好凑钱。”
张维扬十分自信:“对,我已经凑了不少钱,魏渝,你且说说你能出多少钱!”
“我?”
魏渝放下筷子,慢条斯理道:“我可以出五十万两。”
“多少?!”
“五十万两!”
张维扬顿觉自己的十万两银票不香了:“你,你一个商户哪里来得这么多银子?”
“正是因为是商户所以才有这么多银钱。”
魏渝似笑非笑:“若是等着别人给零用,怕是几年也攒不下五十万两了。”
乔四海当真佩服道:“魏渝,你家的山货生意这么赚钱吗?”
“他很会经营,一个珍珠盒带着参就卖出了天价,也不得不说他们家的山参的确比几十年的山参品相和药效好许多。”
钟岚抱着肩膀道:“我以为你最起码也能出六十万两。”
“不瞒你说,我手里的大部分银子放在商船和造新船上,等着幽州的商船回来我的银钱怕是会更为宽裕。”
魏渝喝一个口茶,道:“你们都说说你们的银钱凑得如何?”
张维扬:“我东拼西凑凑出了十万两。”
乔四海和李舜对视一眼,道:“我俩能凑出十万两。”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钟岚。
钟岚脸色不冷不热:“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也出五十万两?你们还不如把我绑了到时候威胁我祖父要银子!”
乔四海摩挲下巴:“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舜无语道:“钟岚是明州知府的外甥,你想绑了钟岚,怕是还没等出城就被官兵逮了回来!”
乔四海耸肩笑道:“我说笑么,你倒是较真起来。”
魏渝笑着看向钟岚,道:“你手中若是宽裕就出个二十万两,你放心,咱们这利润是按着前期出钱多少定的,你现在出的多,日后回来得也多。”
钟岚轻飘飘点头:“我倒是能挪出来二十万两。”
凭借钟岚的语气众人都知道他手里肯定不止二十万两,想来也是大名鼎鼎的盐商钟老爷心疼孙子,平日里没少给孙子零用。
几人东拼西凑出来九十万两整。
之后又寻了笔墨签契画押,剩下的事情倒是不需要这几位少爷出场了,就在家里等着收钱吧。
.
明州港口的长阳街有家生意不善的布行匆匆关了铺,没过多久就见着许多木匠上门打柜子修缮房顶,今儿就有人往上换挂着红绸的新牌匾。
隔壁是户海鲜食肆,一大清早没什么生意,老板娘闲着无聊看工匠做活:“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生意?”
该不会也是酒楼吧?
这布行前身其实就是酒楼,因着她们家的海鲜食肆生意太好,下了船的客人大都来到他们家食饭,没过多久那酒楼就关了门后来又做了布行。
可这明州最不缺的就是布行,又因着这地界贵,布行里的丝绸可比鼓楼和长街的还要贵,来往商户也不是傻子,都来到明州了,自然要货比三家到处逛逛,想来这布行是交不起租子不租了。
老板娘又问:“你们这铺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为首的黑脸青年笑着道:“我们是京城来的商户,买下了这处铺子,不做酒楼也不做布行。”
“买的?”
老板娘上下扫视黑脸青年一眼,听到不做酒楼生意算是放了心,哎呦两声:“原是京城来的富商,我说怎么能盘下这处铺子,咱们这一条街的铺子仔细算起来比鼓楼的铺子还要贵呢,你是东家不?”
黑脸青年道:“娘子说笑了,我哪里是这铺子东家,不过是替我们京城大老爷做事。”
待将牌匾挂完,一行人也就离开此处。
黑脸青年来到一处与徽水街南辕北辙的府宅,绕过长廊,便来到一处书房。
里头正坐着他真正的东家,左右还有几个商行管事。
“东家。”
魏渝抬头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在书上,道:“铺子整理得如何?”
此人正是魏渝从京城买回来掩人耳目的仆从之一,唤作秦四郎,这些人的户籍也动用了兄长的关系落在京城。
他想引刘参政上钩,整个魏家商行就必须暂时撇清与钱庄的关系。
秦四郎道:“铺子按照钱庄和当铺的样子重新修缮装修了,二层包厢也仔细拾掇了,待寻个良辰吉日,红绸一揭就能开铺。”
魏渝放下手里的书册,道:“良辰吉日倒是不必选,就是这钱庄不能就这样急匆匆开了。”
秦四郎到底是才来到魏东家身边,略有些困惑:“东家那咱们该怎么做?”
魏渝看向左右坐着的管事。
魏春深得魏东家真传,忙道:“钱庄说白了也是想替明州商户管银子,自古都是钱在自己钱袋子里才放心,咱们要想办法让这些商人心甘情愿来到咱们钱庄存银。”
另一个魏姓管事道:“还要要找在明州很有威望的人帮着咱们背书。”
秦四郎这才恍然大悟,他的书其实读得不少,为人也机敏聪慧,但家境贫寒,父母双亡,下头有嗷嗷待哺的幼妹又有瘫病在床的祖母,日子实在难熬这才来到牙行为自己谋个出路,没想到就被魏东家看上了,赁买了他一家人安置在魏府,祖母幼妹有人照料,他便安心出来随魏东家做事。
他听到两个管事能说出如此想法,顿觉自己读书读得多,倒是真有些死板了。
“慢慢来,慢慢学。”
魏渝瞧出秦四郎自愧弗如的意思,又道:“你们说得都不错。”
“明日起你们兵分三路,魏周你带着第一路人要将咱们的钱庄和旁的钱庄与众不同之处在坊间大肆宣扬,如此钱庄便能在百姓中留下印象;小有成效之后,魏春立马派出第二路人以钱庄的名义在寺庙和救济堂捐银万两,善事要做好,声势也要打好,明州富商信佛者多,平日里以多做善事积攒功德,如此钱庄的名声便能在富商之间留有印象……”
魏渝面色沉着,道:“第三路人由着秦四郎你来带。”
秦四郎顿时紧张起来:“东家可是想要我接近明州钟、张、乔、李等四大世家?”
他这些日子已经将明州格局识得清楚。
这话让魏周和魏春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秦四郎脸色微红:“东,东家,我说错话了吗?”
魏春温和道:“小秦你别紧张,钟张乔李四家的少爷已然是咱们东家的好友,更是咱们钱庄背后的四大东家。”
秦四郎是知晓这四大世家在明州的厉害,万万没想到他们东家竟然早已搭上了这条线。
说起来还是魏东家操控全局,更为厉害!
“替咱们背书的在明州只有威望还不够,还要有能够震慑他人的权力。”
魏渝勾唇笑道:“钟岚家与明州知府关系匪浅,想来凭借钟岚的厉害定然能在不惊动钟家的情况下还能请得动知府大人。”
魏春想了想道:“我听说明州叶知府向来清廉,东家,咱们要想个法子不惹他反感。”
魏渝道:“知府清廉于民于国是好事,黄金白银自然不能砸在知府身上。”
要砸就砸到叶知府的政绩上!
“秦四郎,你要做的便是替我去见明州知府,这两日钱庄需要露面的事情交给旁人,我会教你如何能顺利与明州知府谈判。”
秦四郎没想到东家将这么重要一环交给他,他心中激动又有些忐忑:“东家,我定然不会教你失望。”
.
“听说了吗?咱们明州多了一家万通钱庄!”
“这家钱庄可和旁的钱庄不一样,你往这个钱庄存银,他不仅不要你钱,还给你银子!”
“还有这样的好事?!”
“我听人说了这钱庄是京城来得富商开的!”
“怪不得有钱呢,皇城底下的人倒是真阔绰!”
“不仅能存钱还能借钱!”
“真的!还能借钱?这是好事啊!”
“不过人家钱庄也是有门槛的,无论是存钱还是借钱都要有实业,比如说你存一百两,那一年就有四厘利息,存一年之后就能得到四两银子!你要存三年的话,三年之后可以得到十二两啊!若是长期存款,十年往上,最高可有七厘利息!不过你得签契,你若是签了存银三年,不到一年就取出来,人家可是按着一年的利息给你结!”
“我的娘哎,这么算下来倒是可以给自家女儿和儿子存银了!这孩子成亲怎么说也得十五六年么!”
“那我要是存了两个月,铺子进货钱不够能取出来吗?”
“当然能取,你短期存短期取,凡是家有实业,存钱达到一百两往上且不满一年的存银,每日会按照年利的几成之几给你算呢!”
“那也就是说我只要把钱存到这个钱庄,甭管我存几日,我每一日都有银子拿!”
“对,就是这个道理!”
“能不能再讲讲借钱的事!”有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两眼放光。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摇摇头道:“你来借钱,人家也不是看你上嘴唇搭下嘴唇就把钱借给了你,你要抵押自己的铺子或是房宅田地的契书,借银的利钱自然是比民间的低,不过你要是到期不还钱也不还利,那你的房宅铺子人家可就归人家了!”
“对对,人家把钱借给你你把房宅契书交给人家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人家又不是不让你住,到时候你有钱了一还上不就成了!”
“我还听人说这钱庄以后可不只明州这一家,以后咱们经商之人所到各处都有!你只要拿着人家钱庄精心锻造的防伪文书,任何一家万通钱庄都能给你兑银!”
“哎呦,这敢情好,咱们到时候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将银钱缝在裤!裆了!东躲西藏了!”
这两日万通钱庄惹得明州中小商户蠢蠢欲动,就连民家百姓知晓钱庄存钱有利息可以拿都心痒难当,凭什么门槛只对着商人,那明州不做实业的百姓难道就不能存钱了吗?!
于是这两日由着民间的“好心人”引导,许多人都堵在还未揭红的万通钱庄,希望万通钱庄能够降低门槛……
这万通钱庄还真是未开铺先火爆起来!
人如流水来到长阳街,引得隔壁的海鲜食肆的生意也更上一层楼。
那老板娘笑得直拍大腿:“哎呦,等着万通钱庄一开张,我必定去存银支持支持!”
也就是在这时,听说万通钱庄大手一挥,为明州的十来处救济堂捐银万两,紧接着又在大名鼎鼎的灵佛寺捐银万两香火!
“这钱庄掌柜真是大善人啊!”
“有如此慈悲心肠,想来做的钱庄也是值得信赖的!”
整整半月,明州的茶肆酒楼,各大商行都在讨论这个从京城来到的万通钱庄。
明州知府府邸。
叶知府闭目沉思:“万通钱庄的意思是只要本官替他们背书,万通钱庄愿意每年拿出五万两用于明州乡里山路和堤坝的修缮。”
亲信道:“这两日也有不少人来向老奴打听万通钱庄,这万通钱庄的掌柜的确是京城人士,身份文书也有据可查。”
“这个万通钱庄倒是做了许多善事……”
叶知府早就忧心平头乡里山路一事,今年雨水格外多,到了暴雨时节想来山路会引起滑坡灾害,到时两岸百姓的水田房宅必然受损,无奈两江的节度使从未理会他的诉求,只说年景不好,到处都要钱,明州如此富贵,哪里用得上两江拨银?
叶知府为官清廉,不愿意与商贾走得太近,唯一有联系的也只是盐商钟家。
这钟岚是他故去表妹的孩子,家中长辈怜惜孩子体弱又无父无母,遂常常唤其来府中小住,叶知府对这个聪慧又不骄奢的外甥也很喜欢,每每想到他天生的跛脚之症就更为惋惜疼爱,也不知怎么就让外人传出明州知府与盐商钟家关系匪浅。
这次与万通钱庄的掌柜也是由着钟岚这孩子引荐的。
“钟岚难得求我这个舅舅做什么,他虽说很受钟老爷子宠爱,可到底身有不足之症,钟家大业落不到他身上,既然他想要有自己的谋划事业,这万通钱庄又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那我就应承了他们吧。”
亲信笑道:“老奴这就去再寻万通钱庄的掌柜来!”
.
七月初五,风和日丽,长阳街上满是看热闹的百姓以及闻讯而来的明州商户。
待震耳欲聋的几卦鞭炮响过,就见着牌匾上的红绸被扯了下来,上书着几个墨色大字“万通钱庄”,左下还有一行小字“明州店。”
“明州店铺?难不成还有旁的铺子?”
“那当然了,早听说过段日子整个大康都会有万通钱庄!”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忽然听到阵阵马蹄声。
只听一人惊呼:“是官府的人,是叶知府来了!”
明州百姓谁都知道叶知府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廉好官,从来不会因着世家大族出身权贵就有所偏袒,多年前最大粮商家的少爷当街殴打贫农,被叶知府知晓后将此子收押入监,判了流放之罪,若不是看在贫农甘愿和解,粮商家愿意出银钱补偿赎买,这少爷的坟头草应该都很高了。不过叶知府还是罚了此子五十大板,过后又秘密将拿了补偿的贫农一家送出明州,如此可见叶知府的良善!
见着叶知府与那钱庄掌柜笑谈,没一会儿叶知府就随着仆从进了钱庄。
只这一幕就让许多还在摇摆的商户活像是吃了定心丸!
就听到那为首的掌柜拱手笑道:“感谢各位商户友人来捧场,万通钱庄今日正式开业,若是有想了解存银借银一事,诸位还请来铺中详谈!”
随后他又瞥一眼旁边的人:“我们大掌柜为了感谢各位的支持,前三日凡事来钱庄存银百两且超过一年期限者,可多赠送三个月的利钱!”
“若是存一百两,期限定一年,利息四厘,还会再送三个月,等到一年之后咱们就能五两银钱!”
有百姓急道:“五两银钱!我这一年也赚不上五两啊!”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
有些商户推开围观百姓:“快,快,别挡路,我们家老爷要存银!”
“我们家掌柜的也要存银!”
许多商户都涌进铺子办理存钱业务,围观百姓吵道:“掌柜的,我们虽说不是商户,可干了一辈子也想给儿女存些成亲的银钱,你们信不过我们不借银我们能理解,毕竟我们也没有田地铺子来抵押,就说这明州商户能存银,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不能存银了吗?我们虽然一下拿不出一百两,可几十两银子难道就不是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