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似之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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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纳维芙·瓦伦丁

吉纳维芙·瓦伦丁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童年时代曾经在美国的多个州生活过。她于2007年开始发表短篇奇幻和科幻小说,至今已经发表了数十篇,在该领域相当多的子类型中表现出天赋。

《极似之物》最初发表于约翰·约瑟夫·亚当斯编辑的《光年》杂志。有一段话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本篇作品的内容:讲述了一个办公室情感纠葛比今天还要复杂的未来。梅森是一名有社交障碍的程序员,受雇于制造个性化“追忆人偶”的公司。这种人偶是人的机器复制品,带有人工制造的准人格。梅森被调到一个开发团队,领导人是魅力四射、成就不凡的保罗。他们的目标是开发一种人工智能,一种最接近人类的机器人。

<blockquote>

日历提醒:股东晚宴,晚上八点。

消息发自莫利——面向未来,关爱用户。

</blockquote>

莫利公司的年度股东晚宴对员工而言就是刹那地狱。为了鼓舞士气,公司总是鼓励他们参加。

莫利公司让梅森发了财:他的燕尾服是定制的,赴宴时开的坐驾的财产税就比他父亲一年的薪水还要多。他当然要去。

(有一年因为生病,梅森缺席了晚宴,随后人力资源部的两位高管带着公司的医生来到他家,只为确认他真的病了。自此之后,他再没有缺席过晚宴。)

他做了很多备受瞩目的工作,所以莫利公司希望他多多出来交际,于是,在晚宴前的鸡尾酒时间,他被引荐给一群又一群人,不停握手寒暄,把那两三件温和无害的奇闻轶事翻来覆去地讲。

这几个段子效果不错,毕竟他一直在反复练习。

就在他要把包袱抖开的时候,人们都礼貌地咯咯轻笑。

追忆人偶的反应要稍微慢一点,一是因为他们需要处理其中的一点认知脱节之处——“幽默”的来源,二是因为程序使他们认为打断别人是粗鲁的行为。(梅森将把这个问题交给美学部去处理——现在越来越难以区分做过整形手术的人类和人偶了。)

“听说你正要开始一个新项目。”哈里斯说着,把他太太搂得更紧了。许久之后,哈里斯夫人终于露出了微笑。

(梅森始终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这样把人偶常出来社交。人偶的作用是缓解哀伤,而不是充当挽胳膊的美人儿。这太尴尬了。他希望股东表现对公司的支持时不要过于热情洋溢。)

他也是刚听说这个新项目,但是他觉得股东们可不想听到这话。

“可能吧,”他说,“显然我不能说出来,不过——”

哈里斯夫人露齿而笑。“保罗·威特考弗已经告诉我们啦,”(梅森心想,谁?)“听起来真是个了不起的点子。我希望这项目能为公司带来伟大的变化。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出新版本了。”

梅森心头一紧,原来他被选为新版本开发的先锋了。他想起保罗·威特考弗的身份,又觉得心头一沉。威特考弗是创意部的第二代员工,曾被人拍到某个小明星挽着他胳膊的照片。新闻评论员们则在探讨,如果他能娶到某个合约在身的女演员,对莫利公司的股票可真是利好消息。

哈里斯夫人呆呆地笑,等着有人对她说话,或是哪个话题关键词冒出来。

梅森在好几年前的晚宴上就见过哈里斯夫人。当时的她可比现在话多,梅森参与过她这个次代的会话软件研发,知道她能应付派对场面。哈里斯一定是把她的认知水平调低了,免得她招人烦。

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梅森望过去,是一个穿机车夹克的家伙,正被一圈燕尾服和晚礼服围在中间。

“那人是谁?”他问道。但是他知道,他知道,他的人生总是如此。哈里斯夫人说出答案的时候他已经在叹气了。“那就是保罗。”

***

梅森十五岁时就与莫利公司签下了“卖身契”,从此他不得不在很多事情上做出妥协。

他妥协了,为了挣到那些钱,他不能对自己的职责有什么牢骚。他曾经为莫利公司专攻低端市场的义肢部门搞了一年的撞击感应芯片。让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他妥协了,年度股东晚宴参加得越多,他在义肢部门的格子间里待的时间就越少。)

他妥协了,有时候他会厌恶与他共事的人,而又对此无计可施。

(梅森疑心自己始终恨着所有人,而唯一总在变化的,是他怨恨的原因。)

问题在于,梅森恨保罗,并不是因为他来自创意部,而且领导着一个研发项目。梅森愿意按照他们的要求写代码,也无所谓他们派创意团队的哪个浑蛋来管着他。他并不挑剔。

当然,他讨厌有人向其他成年人这样自我介绍:“叫我保罗就行,不必太纠结这个,很高兴见到你。”他也讨厌老爹是创意顾问,从来没有饿过肚子的人。他还讨厌当保罗宣布莫利公司今年要有大动作时,股东们仰慕的神情。但是,这些事情也都不至于让他夜里睡不着觉。

他相当确定,他开始恨保罗,就是在保罗向他介绍娜迪亚的时候。

***

在莫利公司,我们知道你在乎。

我们知道你热爱家人。我们知道你担心把他们抛在身后。我们知道你曾经垂询更多有关我们的信息,这说明你在考虑送给家人最美好的礼物:

你自己。

医学研究已经证明,悲痛会对家庭情感和精神健康造成灾难性的影响。深爱之人的离去是一种无法名状的悲剧。

你忍心让你所爱之人在有生之涯承受没有你的凄苦吗?

来自莫利公司的追忆人偶能把你的记忆、言语模式甚至个性中最重要的方面映射到一件人工制品当中。

这是个艰苦的过程——唯一超越我们技术的,便是我们的工艺——最终得到的,是一个虽绝无可能取代你,却能够给失去你的人带去宽慰的复制品。

想象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的父母都不必说再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仍然可以给孩子讲睡前故事。

来自莫利公司的追忆人偶是你送给所有爱你之人的礼物。

***

娜迪亚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她的工牌上写着“美学顾问”,也就是说,保罗把他的模特女友带到会上来了。

她很漂亮,是那种撩人的漂亮,但梅森并不怎么在意她。梅森对女人的要求挺高,而且她还远远赶不上保罗约会的那些女演员。

(梅森仔细琢磨过一番。他并没有太把保罗放在眼里,不过这个人挺会招人注意的。)

保罗把娜迪亚带到了遗迹项目的第一次头脑风暴会上。他向梅森和两个市场部的同事介绍她:“叫她娜迪亚就行,不必太纠结这个。”之后会议开了足有十分钟,梅森才注意到她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时候梅森才意识到她有多么安静。她只往他这边转了转眼珠,严峻的神情就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而且她并不喜欢看到的东西。

他并不在乎,只是忽然好奇她是哪里冒出来的。

“那么我们必须考虑新市场。”保罗说,“追忆人偶的回报率在下降,除非我们愿意降价,以扩展机会并提高品牌知名度——”

市场部的两人听到莫利要进军低端市场的想法,不由发出了惊骇的声音。

“——或者,我们开发一款足以重新定义这家公司的产品。”保罗抛出了真正的观点,“某种新的东西,我们在公司内部从零做起的东西。”

市场部的一个人问:“你有什么想法?”

“一个可以征服死亡本身的追忆人偶。”保罗说。

(娜迪亚的目光转向了保罗,但身体纹丝不动。)

“这怎么能做到?”另一个市场部的人问。

保罗笑了,朝前探了探身。梅森仿佛看到有人按下了开关,然后保罗大放异彩。

他用到了梅森在广告中听过的每一句口号,他敢发誓有一些就来自莫利公司自己的宣传册子。保罗运用了很多眼神接触和情深意切的皱眉。市场部的人变得神情呆滞、张口结舌,如同看到了一个装满了金币的游泳池。保罗面带微笑,一只拳头紧紧地攥着,好像是怕他绝妙的主意飞走了。

梅森等待着一个可以编写成代码的实在概念。他等了好久。

(编程的一项好处便是,你只需要应付明确的“是”与“否”。)

“我们将一起工作。”保罗的手势把梅森也包括了进去。

“安德鲁·梅森的口碑是脑子比计算机还快。我们在一起,将赋予遗迹模型自发自主的批判性思考。这一点其他开发人员都没有做过,也没有任何消费群体曾见过。它不是人类,但将是极似之物。”

市场部的人开心了起来。

听到“自主批判性思考”这个词,梅森有了一些关于电路图和命令选择算法的主意,一时间出了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保罗正在说:“哦,他肯定有主意。”他对着市场部的人笑了一下——看向娜迪亚的时候笑容有点模糊不定,不过转向梅森的时候又及时恢复了正常。

“梅森,能不能给我们这些技术白痴大体说一下你得到了什么样的灵感?”

梅森把目光从娜迪亚转向了保罗,没有回答。保罗皱起了眉头。“你对这个项目有什么疑问吗?”

梅森耸了耸肩。“我只是在想,我们不该当着陌生人的面讨论机密研发项目。”

(纪律部门有时候会设下一些条条框框,只是为了确保员工认真对待保密问题。可能这就是她还没有开口说话的原因。)

娜迪亚真的转过头来看他(目光掠过了保罗),保罗停下了他的表演,厉声说道:“她可不是什么陌生人。”就好像她曾在刺客手中救过他一命似的。

保罗不该说这句话。

这让梅森开始好奇,他和娜迪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

那天下午,人力资源部的主管威尔科克斯来到了梅森的办公室。

“我只是随意检查一下。”她说,“你的好心情对公司来说很重要。”

她的意思是,保罗把他出卖了,他们想确认一下,梅森并没有考虑要泄露项目信息——有一个市场级股票回购都依赖这个项目。

“我在这儿很开心。”梅森说。对人力资源部就得这么说,不过这也不是谎话。是他们把他从那所烂学校里拉了出来,给了他一个未来。现在他的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花,公司的牙医也很不错。

他喜欢他的工作,他们也给了他足够的自由。目前为止,一切都挺好。

(他想象保罗带着虚假的关切表情说:“我并不认为他要搞什么小动作,只是他看上去不开心,而且也不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娜迪亚在开发团队里吗?”梅森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还不确定。”威尔科克斯主管说,“祝你周末愉快。好好休息一下,回来准备展开遗迹项目的工作。”

她给了他一张社交俱乐部的优惠券。那里的一顿饭值一周的薪水,私人女招待值两周的。

她说:“公司真的很欣赏你的工作。”

***

他回到家,打开了个人程序。

程序大部分仍然只是取自旧地图,不过有些地方被他重建了,为的是尽可能地接近原貌,比如建筑、动物、尘土和人。

小至指纹这样的细节都是定制的,他用自己能回想起来的人重建了家乡的城市,尽量准确地调整了他们的个性特征。这是乡愁的寄托,当他思乡的时候。

(他想家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家乡很遥远。)

自打从黑市上用现金购入了第一台非莫利公司的计算机后,他就有了一件仅供自己使用的东西。他一直把这个游戏当成工作。

现在有了实时人格模块和物理规则冲突监控程序,因此梅森不能在游戏里乱来了。它并未连接到网络上,这是为了防止莫利公司的窥探。它自成一体,给他带来的自豪超过了他做过的任何其他事情。

(追忆模型和这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保罗的遗迹项目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东西,假如梅森乐意分享的话。)

他在五分钟之内创造了娜迪亚——他对她的观察肯定要比自己想得多——把自己眼中她拥有的个性特征赋予了这个虚拟形象(镇静、勉强、不安),还有她与保罗的关系,以及他认识她有多久。

没把握的方面他并没有乱猜。猜测对这个游戏是一种伤害。

他把娜迪亚的化身放进了莫利公司的办公室。(他不能把她放进自己的公寓,因为一个镇静、勉强、不安而且认识他时间不长的人是不会来他公寓的。他的游戏很严格。)他让他们俩都处于漫长熬夜工作之后身心俱疲的状态。

最终他也输入了保罗——考虑到程序对娜迪亚的了解,不那么做的话场景就不会启动——而且开心地看到保罗正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面睡觉,身上盖着那件机车夹克,显得百无一用又不成体统。

娜迪亚有条不紊地试着打开研发部每一扇锁着的门,然后走进了实验室,站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梅森看着自己的化身在编写看不见的代码。看得时间太长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他看到娜迪亚的化身正在他办公室的门口,而他自己的化身正把脑袋压在胳膊上休息,看上去又累又烦,似乎希望自己是那种能够选择放弃的人。

(当他设置正确的时候,这程序还真有些瘆人。)

他屏住呼吸,直到娜迪亚的化身转过身去。

她找到了保罗办公室开着的大门(当然是开着的),又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好奇她的化身会不会想吻保罗的化身。

娜迪亚的化身也离开了保罗的门口,走到了俯瞰壮观大厅的阳台。她在栏杆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就像是从前物理限制还没有完善的时候,那些化身们总是试图穿墙而过。

然后她跳了下去。

梅森愣了一秒钟,然后重启了程序。

(这不是生活运行的方式,这只是一个模拟程序,但是没有它,梅森永远无法了解生活里的大活人都是怎么运作的。)

他一次又一次启动程序。每一次她都跳了下去。

他最终认为自己的观察是有问题的。他对娜迪亚了解得太少了,程序不足以继续运行下去。过早地将她放入系统是自己的错误。

他关上了计算机,双手在颤抖。

然后,他从餐桌上拿起了莫利公司提供的优惠券。

***

女招待挺漂亮,撩人的那种漂亮。

她东聊西扯,倒着价格不菲的葡萄酒。他没有制止她,因为他来这种地方的次数实在太少了,还没有从尴尬中走出来;因为莫利公司会承担费用;还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心事在折磨他。

后来女招待问他:“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他说:“尽量保持安静。”

这肯定是个诡异的要求,她一下子就僵住了。非常安静,就像娜迪亚那么安静。

***

第二天早晨,保罗来到了梅森的办公室。

“那么。”保罗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就像要雕刻一只鸟,“咱俩脑力激荡一下,看看怎么能让这些人偶自己脑力激荡起来。”

“娜迪亚在哪里?”梅森问。

保罗说:“不必太纠结这个。”

梅森恨他。

***

第一周的基本工作就是梅森努力让保罗告诉他,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以及他们有多少钱可以支配。

“就是你现在正在做的,”保罗说,“只不过更大、更好,我们会把思路理清的,不必太纠结这个。”

“不用管资金的问题。”他说,“我们只要考虑软件,原型机已经搞定了。”

梅森好奇保罗搞这个东西到底有多长时间了——私下搞到了整台原型机,连会窃听员工电话的公司都没能察觉。想到这些,他脖颈后面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我有一个已经可以植入的基线。”周四的时候保罗承认道,梅森感觉这就像是一次胜利。“如果你不想使用模拟器的话,我们可以用它做基础来搞测试。”

“没把实体模型准备好的话,就不能用模拟器。我们还在编写模块的阶段,基线也无关紧要。”然后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怎么能在没有研发部批准的情况下搞到基线?”

保罗笑了。“黑市。”他说。

这是梅森第一次怀疑,保罗或许真的很在乎他们正在做的工作。

这改变了很多事情。

***

周五,梅森引入了几个程序参数来构建移情算法。保罗来到的时候他说:“我有几个想法。”

保罗弯下腰来看。他的机车夹克在梅森的椅子上蹭得吱吱响,他的脸被屏幕映上了一层蓝色。

梅森看着保罗浏览了两遍。他读得很快。

“棒极了。”这腔调让梅森疑心保罗对细节的了解是不是比他自己承认的要多,“看看你能拿这个给我做出什么来。”

“要什么有什么。”梅森说。

保罗低头看着他。梅森满眼都是他的笑容。

***

周一早晨,保罗带来了娜迪亚。

她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读一本书,每当梅森把话说到了点子上或者说得格外蠢,她都会抬起头来看一眼。

(与她对视的时候,梅森看到她的眼睛黝黑深邃,而她总是羞于露出任何表情。)

保罗从没说过为什么要带她来,但是梅森相当肯定娜迪亚不是竞争对手安插的间谍——哪怕是保罗也不敢冒这个险。她更有可能是他的女朋友。(也许她是个演员,梅森觉得自己应该开始看新闻了。)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埋头读书,读得那么沉稳,只要听见有一阵子没翻页,梅森就知道她在看他们。

有一次他们因为无限循环争论起来,保罗转身问她:“这真的会造成问题吗?”

“我想咱们会弄明白的。”她说。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梅森扭过身去看着她。

她没有从书上抬起目光,也丝毫没有动弹一下,不过梅森还是望着她,等着她有什么动作,直到保罗对上了他的视线。

对于一个每天把自己的非官方顾问女友带到办公室的人来说,保罗似乎对梅森的注视挺不开心。

娜迪亚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在梅森显示器上的倒影没有抬起头来,一次也没有。(并不是说她抬不抬头有什么要紧。梅森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

梅森很快就搞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了。保罗并没有告诉他,不过当梅森问“我们是不是在尝试创造情感能力?”时,保罗说:“不必太纠结这个。”他脸上的笑容一如看到梅森头几行代码时的样子,这就是梅森想要的答案。

为这个级别的批判性思考编写算法,只有一个原因,而且不是为了用作文秘。

梅森正在创造一个不仅能够回应,而且能够理解的人工智能;一个能在程序的基础上发展出有机人格的人工智能;一个有想象力,真的在生活的人工智能。

(有时候,当他疲倦得控制不住自己时,就会对工作有些罗曼蒂克的想法。)

***

作为一个第二代创意部门的人员,保罗成长得很快。

“但是由于偏好基于预编程的道德尺度之上,他们总是会更喜欢在二元条件下做出正确选择的人。”梅森说,“股东大概不会喜欢道德正派的自由意志。”

保罗点点头,考虑了一下。

“看看你能不能写出一个算法,让偏好基于某人对问题反应的可靠性。”保罗说,“人的行为都是容易预料的,比让他们品行端正更容易。”

这时候保罗没有理由看娜迪亚,但是他看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含义不明。

有那么一瞬间,娜迪亚的表情也是如此。

梅森那天晚上失眠了,他老是想着这件事。

<blockquote>

收件人:安德鲁·梅森

发件人:人力资源部-健康/福利

你今天在食堂的咖啡因摄取量比正常值高出40%。你的健康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

如果你希望重新协商项目时间线,请联系管理部安排一次会议。如果你身体疲倦,请联系公司医师。如果有个人问题,公司治疗师可以提供咨询。

如果上述任一情况属实,请告知我们你采取了什么行动,以便我们更新你的记录。

如果仅是一次不规则的饮食,请忽略此信息。公司感激你的工作。

</blockquote>

他们在模拟器上测试了一些模块。

(梅森告诉保罗他们正在标记出理解力的迹象。事实上,他想看一下模拟会不会没有逻辑地喜欢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人。那是人类会做的事情。)

他设立了一个新的基线,用资料库里的常见型号生成了几个特征随机混合在一起,为的是防止用到某个人的残余。(公司比较讨厌这种事情。)

在名称一栏,梅森输入了伽拉忒亚。

“这是什么缩写?”保罗问道。

“引经据典。”娜迪亚说。

倒影里的她正盯着主显示器,眉目之间写满了憔悴和煎熬。

伽拉忒亚运行了诊断程序(等了很长时间——上个月字符界面版本在匿名测试中通过了四项知觉筛查,这么复杂的东西代码可不少)。她识别出了摄像机,依次朝着梅森和保罗点头。

然后她的眼睛失了一下神,重新聚焦找到了娜迪亚。

这说得过去,娜迪亚离得更远,但梅森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该有人处理一下这些模拟器的写实主义标准了。这不是什么二流约会亭,它们有着火眼金睛的名声。

“该你施展魅力了。”梅森说。保罗大笑起来。

“好的。”他说,“伽拉忒亚,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保罗,今晚我会尽量施展魅力。”

***

伽拉忒亚不到十分钟便表现出了对保罗的偏爱。

要不是太有自尊心,梅森就把这地方给烧了。“伽拉忒亚,”梅森问道,“保罗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工作进展顺利。”

其实保罗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那句话就和保罗大多数与代码无关的话一样,基本上没有什么内容——这意味着伽拉忒亚在朝最好的含义推断,因为她喜欢他。

“读这个。”梅森草草地写了个便条说道。

保罗读道:“在市场范式的转变中,必须集中我们的协同作用重新评估范式结构。”

这是他们共事第一天保罗对他说的一句废话。保罗甚至都没脸承认这是他说过的。

“伽拉忒亚,对这个句子做出回应。”梅森说。

“我做不到。”伽拉忒亚说,但是她的摄像机镜头直直地对着保罗的脸,这才是梅森真正想要的答案。

“因为安装了这个软件,你的基线人格系统遭到了破坏,你的偏好被修改了。”他说,“你能识别出那些修改之处吗?”

稍有停顿。

“不能。”她说,声音里有惊讶。

他抬起头来,咧开嘴笑着看向保罗,但是保罗咬紧牙关,一副问心有愧的样子。他眼睛盯着前面的墙壁,双手握成拳头抵在桌子上。(在他显示器的倒影里,娜迪亚已经放下了书,在椅子里稍往前坐了一点,朱唇微启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见了鬼。)

***

假日派对上,保罗和娜迪亚一同现身。

保罗用手臂揽着她,梅森见他们出双入对已经有几个月了,仍然不敢确定这俩人是不是在约会。

(梅森只能看到每天两人离开时保罗向她伸出的手,她在拉手之前过于长久地注视他的样子,他一再向她讲述的故事,还有他脸上竭力取悦对方的微笑。)

保罗应付派对的本事超一流。他礼服上的皱纹都那么别致,他还把手放在娜迪亚的腰上,对遇到的每个人都注目致意。

这套本事太纯熟了,不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他父亲肯定在他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他。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大概他们就像兄妹一样,假如你不在意有时他看着她侧面的样子的话——他似乎不介意有人给他们照相,但是他并没有屏住呼吸。

(梅森嫉妒保罗能和她一起照相,他嫉妒他们两个人能互相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