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似之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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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她也并不忸怩,他转身时这样想,而她的样子让他想要吐露心声。

他说:“我觉得你很有趣。”

“因为我的样子。”口气像是在陈述一篇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科学论文的结论。

“是因为你看其他人的样子。”

这话肯定是触动了她,因为她歪了一下脑袋。当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双眼变得空洞无神了。

那一瞬短暂得大部分人都不会注意到,不过梅森的疑心已经很重了,他总在她身上寻找有别常人的点滴特质。

假如每次有人令她惊讶时,她都会这样反应的话,那么梅森就知道为什么她看起书来那么稳当了。

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变得冷淡。

(他应付不了这个事情。疑心是一回事,真正知道是另一回事。)

他的脸上肯定表现了出来。娜迪亚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以前看他时不是这个样子。他更加冷淡了。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就和任何人类的眼睛一样。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机器。

他张开嘴。“不要。”她说。

这时保罗过来了,笑着问道:“你还记得怎么跳舞,对吧?”说着与她十指相扣把她拉走了,动作快得一点都不自然。

前往舞池的路上,她一直转过头来看着梅森。

他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看着莫利公司的黄金男孩与他的手工遗迹项目原型机共舞。

***

整个周末他都在琢磨,自己在美学部有没有朋友能告诉他娜迪亚的脸来自何方,或者在档案部有没有人能为他证明保罗·威特考弗私藏了一个虚拟人格。

这件事诱惑着他。它不足以终止项目,但肯定能让保罗倒霉。凭着这么重大的一个发现,他或许还可以把合同重新谈成自由业者。(要是成了自由业者,就不会再有人窥探你的家庭网络。)

他需要尽快跟某个人说。如果他不说,而被别人发现他们有秘密,梅森的余生就要在质量控制部度过了——居住在公司的某个地下公寓里,全天候接受监控。

如果他不说,而保罗说了出去,保罗就能成为自由业者,而梅森会被降职。

他必须打这个电话。他必须告诉纪律部门。

但每次在他就要采取行动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娜迪亚身份暴露时,她对自己恐惧至深的神情,还有她让保罗拉着手,却一直转头看着他的样子。

这并不是什么太令他高兴的记忆,却总是让他下不了手。

(也罢,他也并没有很多朋友。)

***

周一早晨保罗是一个人过来的。他关上了身后的门,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个令人愉悦的变化。梅森转身之前,好好品味了一下这种安静。

保罗抱着双臂,脸上布满了警惕的纹路。(他看上去像是娜迪亚。)

梅森说:“她是谁?”

他整个周末都几乎没怎么睡觉,老想着这件事情。他猜想保罗复制的这个人格也许来自他悲剧的初恋,或是求之不得的某位上流女士。

有那么一两次,他猜想保罗也许试图让他老爹转世,不过哪怕对梅森这个极客来说,这都太怪异了。

保罗坚定地摇摇头。“谁都不是。”

“行了,”梅森说,“如果我现在还没有给人力资源部打电话,我也就不会打了。到底是谁?”

保罗坐了下来,用手朝后捋头发。

“如果被他们发现我正在制造这个,我会惹上麻烦的。”他说,“用公司的组件乱折腾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你采用顾客的人格残留——”他摇摇头,“我不能冒这个险。我让人为她输入了一个标准模板。”

梅森想到了保罗的黑市基线,好奇他在安装芯片并唤醒她之前,怎么会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

“她不再是标准的了。”他说。

娜迪亚应该在这里。如果她在这里,梅森会真的更加享受整场谈话。

(但是如果她在,保罗就不会谈。现在他对保罗已经够了解了。)

“不是。”保罗的脸上露出了哀伤的笑容,“在我们研发整套软件之前,我试过我们好几个早期的补丁。我难以相信它们运转得多么协调。”

当然了,梅森想,它们都是我写的,但是他没有开口。

保罗几乎表现出了他这样的男人应该表现出的那种惊叹。“等我们宣布遗迹项目的时候,它会改变世界。你知道的,对吧?”

他知道。这是他夜不能寐的原因之一。“到那时娜迪亚又会怎么样?”他问。(那是他睡不着觉的另一个原因。)

“我不知道。”保罗摇摇头说,“她知道自己是——我是说,她知道自己是人工智能,她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了。一开始我觉得我们可以用她来做测试机。我不知道我会有多么——”情感占了上风时,他支吾起来。

“不是人类,却是极似之物?”梅森说,口气有些恶毒。

保罗有一点想要退缩,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她知道我在乎她。”他继续说,“我在安排更好的出路。希望莫利公司对产品会非常满意,满意到会允许我——满意到不去过问娜迪亚。”

他的意思是,公司会让我留着她。“如果他们想用她做原型机怎么办?”

“我从没对她撒过谎。”保罗说,“从来没有。她知道她有可能必须接受升级才能保住自己,知道她有可能最终归属于公司。她接受这些可能性。我想我也已经接受了,但是我并没有想到她会那么——我是说,我从没想到我会——还是那句话,她真的不是任何人。”

梅森回想起娜迪亚第一次看向保罗的样子,他知道这不是实情。

他们默不作声地坐了好长时间,保罗因自己爱上了自己的造物而备受折磨,就像一个从来没想着去查一下“伽拉忒亚”典故的人。

***

她在图书馆里等着。一开始他挺惊讶,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当然会去那里找她。

他没有出声,她也没有从控制台上抬起头来,但过了片刻她说:“有一些资料还从没被查阅过。”这是斥责。

他说:“这些只不过是参考书。”他没有说“我不需要它们”。有时候他需要尽量不做个浑蛋。

这时她抬起头来。(他在她的目光里寻找代码,感觉比保罗还糟。)

“我喜欢书。”她说,“原来不喜欢,但是现在我更了解书了。现在我喜欢它们。”

(她的意思是,你会揭发我吗?)

他好奇这只是她自己,还是他的算法在运作,或者是某种新的东西要破茧而出。

“我家里有个图书室。”他说。(他的意思是,不会。)她眨眨眼睛,放松下来。“你读什么书?”

“基本上都是些烂纸浆罢了。”他说。想到自己的侦探小说收藏,他担心对方会不会认为自己品味很差。

她说:“书都是烂纸浆。”

这是个圆滑的玩笑(梅森觉得这不是自己编写出来的东西),她的微笑令他分了神,等他回过神来,她已经打算离开了。

“我送送你。”他说,“保罗和我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

显然保罗让她不要信任梅森,但是过了片刻她说:“再跟我说说你的书吧。”于是他走上前去与她并行在一起。

梅森对她说,他的书房原先是客卧室,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家里不会来客人,根本没必要设客卧室。他解释了为什么书房没有窗户,为什么要装特殊灯泡和奢华的除湿器来防止霉菌侵蚀书本。

(书房墙壁上还装了铅层,防止莫利公司窥探他的计算机。有些东西是隐私。)

她的表情一直在变。要不是已经知道真相,那些微妙的变化会让他发誓对方肯定是人类。

她说起了亚利山德亚市的图书馆。这是一种奇怪的结合:一个以获取信息为目的的机器,和一个有想象力的人。她可能真的去过那里。

(如此看来,也许这便是不朽。)

她提到了杜威十进制图书分类法。他说:“我就是这么整理我的书架的。”

“难怪你的代码……”她说。他扬起眉毛的时候,她接着说:“那么……周全。”

(处事圆滑。也不是他编写出来的。)

“必须周全。”他说,“我希望遗迹项目是完美的。”他没有说,我希望你是完美的。

“我知道。”她用一种梅森并不喜欢的口吻说道。这时他们已经站在了保罗的办公室前,她关上了门。

这一层有一个阳台,俯瞰着天井。他往回走的时候一直紧贴着墙壁。

***

他回到家,在自己的程序里删除了她的化身。

(倒不是说他在乎她的想法,只是清理一下房间总没坏处。)

***

市场部叫他们开会讨论媒体发布的事情。

他们探讨了广告发布、消费者兴趣、公司计划的股票再发行,以及专利团队随时等待他们提交代码。

“美学部已经完成了一些非常棒的工作。”市场部的人说。梅森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装出礼貌的兴趣,因此没有盯着照片看。

(它与娜迪亚并不完全一样,却相像得令梅森喉咙一紧。它更加精致、漂亮。如果你打算让你的格雷伊猎犬以社会可以接受的方式永垂不朽,那么你一定会用这样的身体。)

“美极了。”保罗说,然后换上一副笑容,“她还单身吗?”市场部的人放声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说:“好了,保罗,我们仍希望你能做出与之匹配的东西——人力资源部会很高兴的。”作为一个爱上了以为是自己造物的人来说,保罗看起来还是相当靠得住的。)

当然日程安排上只有保罗要做公开演示——梅森不是那种适宜站在摄像机前面的人——时间也还足够他们完善代码。

“显然,你们应当尽快拿出可供展示的原型机。”市场部副总裁说,“我们需要一张漂亮的脸蛋来发广告,到时我们也需要一个已经安装了人格的原型机。美学部好像认为多多少少已经成型了?”

要不是他们早有心理防备,副总裁的脸简直温和得看不出任何含义。

别轻举妄动,梅森想,千万别向他们要求留住她,别管你是不是第二代,这是个陷阱。什么都别说,想想她可能有什么下场。

(她仍然只是个人偶,他痛切面无情地想到,她迟早得有个结果。)

“恐怕我一点儿也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细节。”保罗用这话撇清了自己,然后仿佛不经意地瞧了一眼梅森。

梅森想,你这个浑蛋。他想,本来该把你供出去了。他咬紧牙关,笑容僵硬。

“我们正在进行测试。”他说,“你们想不想看看伽拉忒亚?”然后他用最接近保罗的风格加了一句,“当然,她对保罗有点意思。”

市场部的人都笑了。梅森从他的平板上调出了伽拉忒亚,光影乍现的时候,他瞥见保罗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他痛恨被人感激的奇怪感觉。他痛恨感激他的人是保罗。

***

保罗和市场部的人一同走出会议室,笑容满面、魅力四射却言语空洞。听到他们制定了通告计划,还向他问及新项目,梅森疑心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保罗了。

在办公室里感觉好孤独,他甚至考虑启动伽拉忒亚,就为了有个伴。

(他并不比某些人强。)

实时播送:莫利公司媒体发布会——遗迹项目,第一部分。

搜索参数——开始:10:05:27,结束:10:08:43

保罗·威特考弗:这家公司曾经为你奉献了追忆人偶——它不仅是阿尔法系列实时反应界面的先驱,更为全世界悲痛中的家庭带去宽慰。

这种对技术背后的人性的关注才是莫利公司最大的成就,也正是这一点成就了我即将向你们展示的产品。女士们、先生们,容我向诸位介绍:伽拉忒亚。

[点击LiveSketch链接可得到MORIVESTIGE00001.img文件]

[掌声、叫声、呼喊声]

保罗·威特考弗:伽拉忒亚不是人类,却是极似之物。她是我们遗迹模型的原型机,她将以一种我们只能去猜测的方式改变机器人行业的范式——如果你们肯把眼神从她身上挪开足够长的时间。

[笑声、掌声]

保罗·威特考弗:每一件遗迹项目产品的自发批判性思考的先进之处不仅在于其带有初始人格,它的处理器还能从新的刺激中学习,来形成附加个性——因此它能够以人脑的方式成长。这件遗迹产品是基于一位捐赠人格的女演员建造的——我们暂隐其名,不过我怀疑观众中有些人一经交谈就能立刻知道她是谁。

[笑声]

认真地说,我想对莫利公司每一位参与开发如此不同寻常的产品的人表达敬意。股票市场将告诉你这是一项高技术水平的成就,一点没错。然而,曾经用追忆人偶纪念挚爱之人的用户会告诉你,这是对哀痛之情的一次胜利,而对莫利公司来说,后者才是最重大的意义。

可以理解的是,由于组装每一件人偶的困难之大,遗迹项目的产品还十分有限。不过,我们的工程师已经在开发这项技术的其他用途,你们很快就会看到更多——这将有可能改变你的世界。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你们今天到场。这是我的殊荣。

[掌声]

媒体来宾可以参加小规模采访。检查一下你们的入场券。再次感谢各位,这确实令人激动。很高兴你们能够到场。如果你们……

***

有个从没见过的内部分机号打来了电话,但是他只顾着看新闻发布会的流视频了,没有把来电放到屏幕上。

保罗就是为电视而生的。梅森几乎已经看到人力资源部要把他调到公关部了。

(他无法相信保罗会把美学顾问娜迪亚带过去。他完全相信保罗会把她命名为伽拉忒亚。)

“我是梅森。”

另一头没有动静,但他知道是她打来的。他挂掉电话,跑向电梯。

***

娜迪亚躺在图书馆的地上,抽搐得像是身上过了五万伏高压电。他跪下来,把她头颅里面的连接线缆拔了出来。

“我必须送你去医院。”他说出了有生以来最蠢的话(他看的电影太多了)。她需要的是在某个系统技术实验室接受一次反病毒筛查。

或许他这么说是为了她好,那样他们就可以继续假装她是真人,直到她告诉他真相。

“是基线的问题。”她说。梅森难以想象她此刻的痛苦感受。

他说:“我带你去做反病毒,撑住。”

“不要。”她努力说道。

然后她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她内部的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了咔嗒一声,声音不大但是挺吓人。

他不假思索地把她扛起来,拼命朝电梯跑去。

他必须把她弄到家里。

***

梅森到家只用了七分钟(以后会有一大堆罚单要付),然后把她搬到顶楼。她已经不再抽搐了,但他也不清楚这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他原以为她要比现在看起来的样子更加坚强——天知道保罗给她安装了多少升级补丁——但是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在他的臂弯里,她是那么轻盈,让梅森好奇怎么会有人期望这样的躯体能够持久。

他把她放在一辆推车上,拉着她穿过走廊走向他的书房。推车的外形刻意模仿了起居室的线条,莫利公司的设计师坚持要这么设计。

他找到了接口(在一只耳朵后面),位置与追忆系列相同,富人并不在乎看得见的瑕疵。

他把她接到了自己的程序上。

这感觉有点鬼鬼祟祟,就好像在请她参观他自己的卧室,不过至少莫利公司不会监控这个过程。

她的头无力低垂,半闭的眼睛目光涣散。

“再等一下。”他说着,像个浑蛋似的启动了他的程序。

(现在他后悔删掉她的化身了,如果手里还有个就绪的框架,他就可以更快一些。

代码开始扫描。有一些超出了他的理解力——她的一部分基线是保罗从黑市买来的。(黑市程序员能干出来一些非常妙的活儿。如果能从这件事情里全身而退,他或许会去加入那些人。)

他发现自己的几行代码也被整合了进去,不由得自豪得有点过了火。

他认出了几个令他胸闷眼疼的身份戳。

保罗这个蠢货,他想,急功近利。这时他看到了第一处漏洞,于是他的工作开始了。

***

他从来没有摆弄过整套系统。以前的工作对象都是不知要送到哪些功能点上的代码段,伽拉忒亚是他第一次应付接近最终产品的东西。

此刻娜迪亚正在用那双空洞得可怕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他的手指在颤抖。

如果把这看作手术,他会感觉恶心。他转到了一个看不到她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他取得了进展。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用几千行的代码重建了他们的公寓,细致到大厅里的细微声响。

(“非常……精细。”他妈妈说。就是在那时,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想象力不够用。)

写完最后一行,代码开始颤动。他害怕它会变成像心电图平线一样毫无意义的一串零。

但是它再次循环起来,快得认不清,接着出现了一个和伽拉忒亚一样的启动文件。他想:帅呆了,我成功了。

这时她的虹膜闪烁,然后就醒了。

她发出一声空洞而可怕的声响,他伸出手去够她的手,然后又停住了——当你正经历一次惊慌的重启,最不想要的恐怕就是别人来添乱。

她看着他,定住了眼神。

“你该检查一下代码。”他说,“我不敢说把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是短暂的停顿。

“你确实都解决了。”她说。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意识到她是睡着而不是短路了。

一阵思想斗争过后,他把她搬到了床上,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没有想到他们也会睡觉。

(说不定这是保罗干的,为的是使她更像人类。他曾经计划过更好的事情。)

***

梅森在计算机面前坐了好长时间,手指放在保存按钮上看着代码,心里盘算着自己到底是哪种人。

(这就是程序的美妙之处,他一直这么想,你永远只需要处理明确的“是”或者“否”。)

***

梅森最终坐在椅子上转身时,她正在门口看着他。“我把它删除了。”他说。

她说:“我知道。”口气令他不禁猜测她已经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了。

她坐在了推车的边上,揉着一个肩膀,仿佛她是个肩膀疼的人类。

“你是不是想自杀?”梅森问。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脸红了。“不,我并不是想——只是,我有个游戏,在游戏里面你跳楼了。我一直很担心。”

这听起来还是那么让人毛骨悚然,而他很庆幸她向计算机看去,而不是问除了看着她跳楼,他还干过些什么。

如果我是你,而且知道自己的宿命,我也会跳楼的,他想,但是有些人能淡然处之。

娜迪亚像人类似的坐着,整理自己的思绪。梅森看着她的脸(情不自禁),猜想她还有多长时间。

原型机已经活了。很快,莫利公司就有会人意识到遗迹原型机的行为有多么像娜迪亚。

或许他们不会把她关闭。保罗够聪明,应该懂得用自己的成功换取一定的宽大。或许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保罗想留住她,梅森想。他不知道为什么娜迪亚无论如何都是输家。)“伽拉忒亚不记得自己的基线。”很长时间之后,娜迪亚说,“她认为那就是她一直以来的身份。保罗说我一开始是一个随机模板,就和她一样,我认为我记录下了你们修改的内容。”梅森想起了她对图书馆的热爱,想起了她在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月,听他们谈论她下一步的命运。

她顿了一下,就像人类缓了一口气。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机器。

“然而新的遗迹原型机是基于一个人格残余建造的。”她说,“所有其他的机器都将是基于这一个人。我必须知道我一开始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

梅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结果呢?”

她看着他。“我还没有调查到那个程度。”

她的意思是,你肯定调查到了。

他耸耸肩。“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他说,“我可不是保罗。”

“我没有给保罗打电话。”她说。

(她给他打过电话。她知道梅森对问题会有怎样的反应。人类是容易预测的。你们就是这么建立偏好的。)

如果梅森是个更坏的人,他会把这当成爱的表白。

然而他说:“保罗以为你是标准版。他从黑市上买来了你的基线,为的是防止莫利公司的干涉,卖家告诉他你是标准的。”

他停下来,思考该怎么继续说。“我是谁?”她最终问道。

“他们没说她的真名。”他说,“没法知道了。”(那个黑市程序员编故事很蹩脚。他把娜迪亚的残余文件标记成了“伽拉忒亚”。梅森会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她看着他。

他想到了她第一次看自己的样子,神情警惕而严峻,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种表情;还有,当伽拉忒亚爱上保罗后,她意识到她失去了自己,却不知失去多少时的样子。

他想到了她的化身翻身消失在阳台外面。他今晚会和她一起离开,试试自己摆弄黑市产品的手气,如果她希望他那么做的话。而如果她希望独自离开,他会尽量拖延时间掩护她。

(天哪,他希望她能活着。)

“我可以擦除我们做过的更改。”他说,“让你恢复保罗唤醒你时的样子。”

(保罗不会注意到的,他爱她太深,根本不会仔细观察她。)

她的整个身体都是一副遭到背叛的样子。她双眼无神,手指紧紧抓着椅子的边,好像在为最糟糕的事情做准备,好像随时都会屈服。

有一瞬间梅森回想起了金·帕克。他十五岁参加莫利学院组织的一次罗马培训旅行时,她曾经在一个早晨跟着他走到了西班牙台阶。他在她身边久久地坐着,等待一个从未到来的吻她的机会。

当时整个过程中他都觉得自己很愚蠢,而且又孤独又兴奋。他们坐在一起时,他一直在试着记住之后在程序里重建台阶时,他会用到的所有颜色代码。

娜迪亚时不时地眨眼,考虑着这个问题。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一个人在呼吸——这是很久以来他最孤单的时刻,而他会一直等下去。

他知道如何等待一个是或者否的答案。像他们这样的人处理的都是答案明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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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鹏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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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拉忒亚,希腊神话中塞浦路斯王皮格马利翁雕刻的少女。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这个雕像,爱神看到他感情真挚,于是给伽拉忒亚以生命,使他们结成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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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中的pulp一词既是纸浆,也指低俗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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