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两章合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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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婆听着都愣了一会,好生生的夏日里出生的小姑娘,不叫那绚烂的夏花,叫什么梅初?

但大宅子里的事,稳婆怎敢多置口舌?连忙说这名字极好,转头报给了刚生产完的夫人。

夫人听了这名字,神色变了一变。

待到晚间,她怀里抱着那刚出生的小小女儿,想到过往的事,忍不住同丈夫商量。

“老爷,梅初那名字不太稳妥吧,要不改做蓉初?”

但她这话刚一出口,男人冷厉的目光就落到了她脸上。

她登时被压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直至她都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他才幽幽说了一句。

“你是忘了我为什么娶你。”

说完,他拂袖而去。

小梅初渐渐长大了,母亲经常看着她的眉眼恍惚一阵,而父亲却更加喜爱她了,时常将她抱在怀里,细细看着她的眉眼,半晌,道一句。

“快点长大吧,我的女儿一定最漂亮。”

父亲会亲吻她的脸颊,会把所有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哥哥弟弟都没有,连只比她小一岁的一妹迎春也没有。

有天父亲问她,“梅初喜不喜欢爹爹?”

她张口就道,“女儿最爱爹爹了!”

那天父亲高兴极了,一直捧着她的脸颊看了好久。

可那天回了母亲身边之后,却见母亲脸色铁青,毫无父亲的温柔,只冷冷地盯着她,然后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身上。

“从今天起,你要记住,离他远点!”

母亲打了她,狠狠地打了她一顿,让她务必记住娘的话。

她不懂,她委屈地不住落泪,但她是最听话最孝顺的孩子,她连声答应了下来。

母亲看着她小小的手臂、后背上,被一巴掌一巴掌打的通红泛青,眼泪亦漱漱滚落了下来。

她忽的跪在地上,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

“乖孩子,你要记住娘的话,一定要记住!”

她记住了,有意无意就会避开父亲。

好在没过多久,父亲被人举荐到军中做事,他本就是武将,也打过几次不错的仗,此番起复令他重振雄心,很快前往上阵。

那几年,父亲不在家里,一切事宜都是母亲安排,她过得顺顺利利、稳稳当当。

母亲没再打过她,也没再提起过那件事。

不过,等她稍微大一点,母亲就开始给她相看定亲,说等她一及笄,就把她嫁出去。

可那会她才十一一岁。

然而没等母亲相看好人家,把她嫁出家门,

() 官至行军司马的父亲(),就受了伤瘸了腿□(),性情也变得更加阴郁起来,很快因在军中得罪了人,干脆辞官回了端氏县老家。

他一回家,就把母亲给她安排的所有相看之事全都停了。

他眯着眼睛盯着母亲。

“我的梅初,谁许你嫁出去了?”

父亲再不许人提她嫁人的事,又因着他仕途阻断,却掌着全家的大权,越发的阴鸷冷厉无人敢招惹。

可父亲还是那么偏爱她,且越发地宠爱,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时常觉得,父亲看着她的目光,温柔道诡异。

而父亲又开始说从前的话。

“梅初快点长大吧,长到十七八岁,要穿着大红喜服出嫁的年纪。”

可是,不许她出嫁的人不就是他么?

穿上喜服出嫁,是要嫁给谁?

她开始害怕了,甚至不想长大了,可时间却催着她往十七八岁而去,而某天,突然发现了一个无人提起的秘密。

自己长得像一个人,且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那是她父亲的书房里,被他夹在手边的书册里的画像。

画上的女子与她几乎一模一样,她在那画上发现了曾经听过的名字。

香雪。

母亲的舅家的表姐,父亲曾经定了亲,却在出嫁路上遇到土匪身死的未婚妻,她的姨母。

香雪,就是梅。

而她也终于发现了,父亲会看着她,在某个突然情动的瞬间,低声叫她一声。

“香雪,我的妻。”

可她不是香雪,她只是她自己!

然而这个家里,没人能挡在她面前。

母亲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试着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却被反复关了禁闭,禁足院中。

长兄也渐渐发现了问题,他有试着跟父亲交涉,却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撵出门去。

一妹迎春羡慕她独得父亲宠爱,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有多羡慕一妹的自由。

她可以自由地在这个家里成长,到了年岁后嫁人离开,而不必被人强留在密不透光的幽暗室内,被一遍一遍地抚上脸颊,摩挲嘴唇,被叫一声“香雪”,被道一句“我的妻”

这一切的恐怖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可她转眼就已经十六岁了。

她没有定亲,不许与旁的男子往来,甚至连出这个家门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但母亲和大哥却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们要偷偷送她离开!

母亲悄悄准备好了银钱,大哥则和大嫂与小侄儿,准备借由求学离开家中。

他只说要带嫂子和侄儿过去,父亲无所谓,阖家给他办了酒席送了行。

就在离开的那天,母亲让身边的丫鬟扮成了她的样子,然后让她扮成了丫鬟,跟随着哥哥嫂子的船,一同离开了端氏县,离开了这个家!

那天,河面上的风吹来的时候,风虽刺骨她却觉得清爽极了,刺骨的风把她身上那些肮脏之气全都一

() 吹而散。

长兄拿了披风走上了船头,替她裹在了身上。

“大哥”

她叫了一声大哥,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说不出话来了。

长兄亦红了眼眶,抬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梅初,你可知这世间有名山大川,街巷繁城,仙妖人间,从今往后,这些你都可以用自己的双眼去看,无论如何,都有大哥挡在你面前。”

这世间原来那么繁闹那么广阔吗?她真的可以去看了吗?

她倚在他怀里,忍不住哭湿了他的衣襟,转头看到嫂子走过来,抽出帕子给她拭泪。

“没事了,都没事了,妹妹往后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

他们的计划,是等大哥带着她前脚离开,后脚母亲就和四弟也趁机走陆路逃离,为着密不透风,母亲甚至没敢跟四弟提前说。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她的逃离就被那个人发现了。

当天晚上,船被逼停。

火把将江面映照得如同阿鼻地狱。

大嫂把她藏了起来,却还是被那人找了出来。

大哥见状,果他所言,如同铜墙铁壁似得挡在她身前。

哥哥将她紧紧护在身后,直面迎向生养他的如天一般的父亲。

“伦理纲常,天经地义,不可违逆。梅初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她该有她该有的人生。我今日说什么都不会放她回去!

父亲眯起了眼睛看着他,大哥却毫无惧色。

“你是父,我是子,我念你生恩养恩,但是你若想带走梅初,便从我是尸身上跨过去!”

火光自半空、水面将兄长的侧脸,映照地如同战场上誓死不降的将军。

面对如天的父亲,他没有半步退缩,他宁死也不要把自己的妹妹交给恶魔。

可恶魔又怎会如同寻常人一样,真的退去呢?

他只会冷笑一声,睥睨着自己的长子,然后忽的抽出佩剑。

“那就如你所愿。”

他一剑毫不留情地,直接割断了长子的喉管。

那鲜血喷出,就喷洒到了薛梅初脸上。

小姑娘满脸是血、目瞪口呆。

“父亲”却毫无怜悯地径直拨开碍事的兄长,一把将她抓进了怀中,他抵着她的唇边。

“我说过,你是我的,谁都带不走你。若是再敢逃,他们”

他反手指向后面跟来的三叔、一哥、三哥。

“他们都得先给你陪葬!”

那夜,大嫂受不住变故,就在长兄身旁,抱着辉哥儿跳了河。

“父亲”杀光了船上见到此事的管事小厮、丫鬟婆子,甚至将他们指认成杀了大哥一家的水匪。

其他还活着的人全都在看到这一幕后,精神错乱起来。

她则被他抓了回去,关在院中整整一年。

母亲听闻大哥被他所杀,当即就不成了,自辉哥

儿死后更是直接神志不清,疯了。

她被死死关了起来,谁都不能见,除了他自己。

唯独四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听说大哥一家在水上出了事,而这件事里处处都是诡异,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真相。

他浑噩迷失之下开始酗酒,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就整日整日地泡在酒里。

没人管他,除了一哥三哥劝过他两句之外,没人在乎他的死活。

可是她在乎。

母亲神志失常,是因为怜爱她,大哥被一剑割喉,亦是因为疼惜她。

她已经失去了爱她的人,但她还可以为了她爱的人而尽力。

她开始绝食、自残,可是那个人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将她看管得更加严密。

她知道他的心冷硬地像血水凝成的冰,她只能不再跟他正面对抗,她反而开始顺着他,他要做什么她便不再抗拒

终于,在一年之后,他把她放了出来。

她出来第一件事,便是跑去了四郎的院子。

雪还在下,一片一片地落在庭院的幻影之间。

水月幻忆之术的影子不断转圜,早已从火光遍布的那夜河道船上,转到了一年前四郎的院子里。

四郎看着半空刮来的雪和风,那天也同今日一样寒冷。

但姐姐突然出来了,她真的出来了。

她跑到他院中,扔掉了他的酒壶,把一沓厚厚的钱塞进他怀里,推着他让他立刻就走。

他不明白,他让她至少和他一起走。

可她却惊怕地摇头。

“我不能走,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只有我留下来,旁人才能好。”

她说着,不停地推着他离开,手下亦发力拉住他的手。

他感受到了她掌心的颤动,就如同她此刻的心跳一样,她推他离开,满是渴盼、满是决意。

他呆呆地看着她喊了一声“姐”。

“姐,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让我离开?若是你和娘都不能好过,我就陪着你们一起烂在这里又如何?”

他这样说,她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她不住地摇着头,“不要这样,四郎,不要这样”

她手下更加颤抖,眼泪啪啪嗒嗒地落在他手上,她手下却紧紧地拉着他往外。

“你要走,要离开,不要烂在这污糟的泥潭里等死。去外面过活,去见广阔人间!”

她说这世间,“有名山大川,有街巷繁城,有仙妖人间,你可以用自己的双眼去看这一切。”

她说着,眉眼之间露出掩盖不住的心驰神往。

“这世间那么大,若是遇见志同道合的友人,便把酒言欢,莫拘小节;若是遇到良师益友,便不耻下问,虚心求教;若是遇到壮阔美景,便多看几眼,永记心间”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嗓音中隐有几分哽咽,可眼中又凝满了星光般闪亮的光辉,仿若她此刻已看到了那世间的自由和美好一般。

他看着姐姐眼中渴求却不可及的驰往,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可是姐姐却又垂下了眼帘,她掩住眼里的情绪,只是极轻地笑了笑。

“这世间那么大,有人有妖,有诗有歌,有酒有花四郎你走吧,就当是,替我出去看一看吧。”

这句话亦在庭院中的水月幻影里,轻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四郎再也忍不住,闯出罩子,直直扑在了他姐姐薛梅初的身前。

“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