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凛冽冷气消散而去,街边留存的光晕灯光洒落下来。
钟鹤青心下微松,他没有提起方才的怪异感觉,只是看着昏黄光亮下走过来的人。
她站在光亮之中,便把所有诡谲冷意驱散开来。
钟鹤青看着她,不由地目露和缓。
“阿幺吃饭了吗?怎么这会来找我?”
他缓步走上前去。
九姬今日回了一趟山之阿,来找他的原因自然是之前说过的事。
她没敢看他神色,只是在他走上前来时,忽自手中幻出了一块物件,没等钟鹤青开口,那午间就到了他手中。
是他送她的祈吉贝牌。
九姬还了东西,莫名地更不敢看他神色了。
“这个我不要,你拿回去吧。而且我没有跟你讨回避厄石牌的意思,你不用把石牌给我,反正”
她也说不明白到底怎样,胡乱道。
“反正我走了,天黑街道无人,你快回去吧。”
话音落地,她一闪身没了影。
钟鹤青眼看着她自灯光下出现,又瞬间没了身影,他甚至没能跟她开口说句话,她就已经走了。
那贝牌握在手中凉丝丝的,而身后又似有了被冷风包裹的感觉。
正好这时,孙元景派了两位道长来寻他,那冷风没再绕上他的脚腕,钟鹤青同两位道长回了下榻之处。
晚间没再用饭。
如豆小灯照映下的桌案前,男人自袖中缓缓取出那块贝牌。
没有灌入法力的贝牌平平无奇,除了材质本身带来的流光溢彩之外,毫无实际的功效。
就仿佛肉体凡胎的凡人在妖灵面前,兴许凡人识字知礼、聪慧好学、洞察世事、心存慈悲,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就好似这块刻画了繁复咒箓的贝牌。
质地再好、符箓再繁复,它终是因无法贯通法力,而如此地苍白又无用。
钟鹤青看着这块贝牌,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这几日,那位妖君三太子和她在一起的情形。
三太子妖法卓著,能陪同她点脚升空,也能与她一道下潜湖底。
可以在她意气用事与人打斗的时候,使出法术将她临时拉住,哄着劝着她从长计议。
也可以在她生气一遁了之的时候快速追上前去,而不是无措地四下茫然,干站在原地
钟鹤青将头埋在掌心之中。
贝牌静悄悄地躺在漆黑的桌案上,通身的流光溢彩都暗淡了下去。
钟鹤青默默看着,半晌,将这块贝牌包裹了起来,收进了黑不见底的书箱里。
眠水脚下的小村庄。
钟鹤青带了寺丞廖春前来询问。
廖寺丞跟随他在泽州这片地界做事许久,不似刚来的时候,满心希冀这趟出外做事,能多得一些朝廷的贴补银钱,来补贴家用。
外出日子久了,
天越发寒冷,年关迫近,廖寺丞也不免有些想家了。
路上问钟鹤青,“少卿觉得,咱们还能赶在年前,回到东京城吗?”
这话把钟鹤青问得微怔,他已经好久没想起东京城里的事情了。
他是无根的浮萍,早已习惯四海漂泊。但廖寺丞却不一样,妻子操持家务,膝下儿l女成群,总还是盼着回到妻儿l身边过年的。
他道,“眼下确实迫近年关了,但这几日启程,还来得及年前回京。”
他跟廖寺丞道,“等过两日天好一些,寺丞就先启程回京吧,正好也替我同衙门把近来的事体详情报上去。”
廖春闻言连道自己非是急着回程的意思。
“属下回不回去过年倒也无妨,只是想着少卿也出来许久了,随口问一句您做如何打算。”
钟鹤青还真没打算过这件事。
此时被他提到,才仔细想了想。
年关一过,就要自冬望春了。
他到底是朝廷的官,亦是凡间的人,还能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男人默了默。
“若是在这眠水之事上,能顺利破开幻术,成功抓到祸乱之人,此事就算是告一段落,咱们便可以启程回东京了。”
廖寺丞听见他这般说,连声道好,连上山的步子都快了起来。
两人连同孙元景派来保护的道士,一同到了眠水下的小村子。
众人左右问了问,还真问到了一些关于那眠水娘娘贺兰亭的消息。
这个村子距离眠水大湖最近,阖村的人几乎都信奉眠水娘娘。
和贺兰亭自己所言“不管凡人死活”的话不同,这村中凡人对她崇敬有加,他们如此信奉她,自然是因为贺兰亭曾在村中展现过“神迹”,多少帮衬过此间的凡人,偶尔,也与村人说过几句话。
当下就有村人告诉钟鹤青,这位眠水娘娘并非是一直孤身一人在此。
“娘娘也是成过亲的。”
钟鹤青闻言连忙问去,“她和何人成过亲?夫婿眼下在何处?”
村人并不知道详情,只有一个寡居的女子道。
“娘娘只是提到过,她曾成过亲,但不曾提到过是与何人。不过娘娘对于姻缘、男子甚是不屑,所以信奉娘娘的,多是姑娘女郎。”
钟鹤青原本听闻她有夫婿,便不由得猜测,她会否是为了复活夫婿设下阵法,但她这般态度,好似没必要复活夫婿。
他顺着贺兰亭夫婿的事又问了几个人,有人说是凡人,凡人活不过妖,早就死了;也有人说是仙君,仙君下凡渡劫,渡完劫就回了天上,弃眠水娘娘于不顾,因而遭娘娘怨恨。
众人这些话传来传去,在每个人口中都演绎过一番,早已辨不出真实状况。
只是钟鹤青又问到另一个村子的时候,忽然有一女子告诉她。
“眠水娘娘的夫婿,眼下就在眠水里面,娘娘日日夜夜、年年岁岁,都在想办法复活他。”
这话一出,廖春手下记录的笔都顿出了大片的墨迹。
钟鹤青也是一怔。
“娘娘与她的夫婿,关系不是不好吗?()”
这女子却道不知,她说自己偶然得知此事,是因为自己曾经想要寻死。
彼时我心灰意冷,想要跳湖一死了之,但是母亲年老,我跳下湖又反了悔,是娘娘把我救了上来v()v[()”
女子回忆起来,彼时看到眠水娘娘就站在水面之上,目露疲惫。
“我要复活一人,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未能成,你缘何活在人世,尚未思量清楚,就想要死去。你这般,与我那死去的夫君有何异,怕不是在报复你那年迈的老母?”
她说完,便自水面上消失无影了。
女子闻言跪在岸边哭泣,直到她母亲迈着蹒跚的步子急急寻来,看到她仍在湖边,后怕地跌倒在地,“我的孩子还在,我的孩子没想不开”
女子跌跌撞撞地起身跑开了湖面,跑上前去抱住了母亲。
从此之后再没冒出过自杀的念头。
“自然,”她道,“我也没再见过娘娘了。”
钟鹤青揣着从眠水下几个村子询问来的事,和廖春等人回了高坪县城。
贺兰亭复活的不是她未曾谋面的父母,而是她看似颇为嫌厌的夫君。
此事颇有些匪夷所思,廖寺丞也想不明白。
“嫌厌一人缘何还要复活他?难不成是让此人生不如死,方可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