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丫鬟的面终究不好说话,无法,方闲庭到院中落座。
一壁忍不住寻思,她那句话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还没琢磨透呢,边上芳时蹑手蹑脚过来,说:“方才奴婢言语无状,郎君与我们娘子拌舌?”
方闲庭看她一眼:“沈郎君究竟今日到翠格轩没有?”
“到了,”芳时老老实实模样,“沈郎君思慕我们娘子的一位旧识,镇日只来央求娘子牵头。”
原来如此!方闲庭问:“是那位樊老板?”
这一下芳时愣住:“郎君知道樊老板?”
方闲庭好像自知失言,遮口道:“听露儿提过。”
他不说这句还罢了,说完芳时登时疑心。
娘子的性子她有个不知道的?是多话的人?须知早几年娘子守口如瓶,半句没提过身世、故交,对她都是出来紫栏街才说,哪个就会对郎君多言?
正狐疑着,屋里柳露桃打帘子,走来盈盈向方闲庭福一福: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恁地不懂事,另寻旁的充作礼物,你赖好收下。”
她先前发髻理乱,如今干脆头上冠儿去了,斜斜挽一只杭州珠子网,发上堆着似乎无限闲愁,腮边犹沾湿,眼角犹带红,捧来几扇桌屏。
也是玉雕,不过质地材料比先前簪子差着些,方闲庭正待问是什么讲究,忽见正反两面上有字。正面雕写: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敢潇潇。
方闲庭一缕心绪沸腾,这是、这是前儿他在营中忙着抽不开身,他营房前恰好种有几株芭蕉,他看在眼里、写在笺上,半阙《一剪梅》寥寥诉相思,传来与柳露桃。
她、她收着桃花笺,记在心里、刻在玉上。
翻来看,只见另一面也有两行簪花小楷,却见写的什么?写:
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方闲庭来回念几遍,又去看旁的几扇,都是摘他的笺子词句刻就。
他吸着气问:“露儿,这是?”
柳露桃垂着桃花样的眼:“你只做来半阙,指望我回多少字?”
是、是她回的!方闲庭喜不自胜手舞足蹈,又怕磕着碰着,叫从库中打选内衬木匣要装,可一时没找着相合的尺寸,只得先吩咐好生收着,待回府再寻。
他对着来祥千叮咛万嘱咐,把个小厮听得直咧嘴:“爷也放心,小的省得了!”
柳露桃拉一拉方闲庭袖子,替他给来祥、来瑞红封,他见着,叫来芳时、莲儿、莺儿几个赏过,夫妻二个又好好饮一杯儿祝寿的酒,这生辰也算和和美美。
晚间两人吃茶上榻安置。
吵闹一回又好上,这比从头好着还叫人情动心欢,当下锦衾纹乱、鸾凤帐蒸,尽力交迎,体倦而眠。
说这方闲庭,自打生辰得着两支硕果仅存的玉松簪儿,爱得如珍似宝,珍而重之、爱不释手,教他戴,他又舍不得,生怕一个没着意磕损一丝一毫,桌屏倒摆出来,一扇摆在府中书房、一扇摆在西山营营房,镇日把玩不尽。
久而久之柳青雪也观得弦儿,又费力气左右打听出六月十二这日,紫栏街院里好大声响,似乎还有玉器投摔之声,就拿话来问方闲庭。
方闲庭有个耐烦?说不上两句,柳青雪给他的生辰贺礼也有玉器,怎的就被生生比得矮一头,非要逼着问,方闲庭把柳露桃如何选料、一遍遍亲手雕刻的事儿说一嘴,言外之意:
任你什么名贵玉器,哪里比得他露儿的心意。
柳青雪呸哕地骂:“装腔做样,做张做致!真要有这个心思,早早动工,早两月就打上,就要把伤口留在手上给你瞧见。”
不听还罢了,她如此说,方闲庭面子里子顾不得,斥道:“早先她也能起得来身?不是你唆使奴才告她的刁状,让她生受一顿笞板?根本起不来身!慢慢做来就好的事,你当谁愿意紧赶慢赶!”
一来二去柳青雪也没个耐性,两人嫌隙横生两看相厌,唯一口气咽不下,柳青雪在侯府更没个好处,不是给方靖廉、方闲庭父子使脸色,就是动辄揪着下人打骂,可算没个宁日。
如此一般不表,单表柳露桃在翠格轩。
生辰做完,沈恩竹就不必再拖着,柳露桃打算写帖去访樊玉离。
可是,事有不巧人有先后,她还没来得及上樊乐楼,被樊玉离先找上门。
这日柳露桃刚刚进翠格轩歇下脚,茶还没饮一盅,蒋三叔赶着来告:“娘子,有位夫人不顾阻拦,一定要来——”
没说完呢,他身后樊玉离一张冰封一般的面孔露出来:
“露丫头,我待你如亲姊妹,你就如此报答我?什么人,也往我樊乐楼地界领?”
哎,这怎说的,柳露桃赶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