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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地在支票簿上签字。
他从十二三岁起就那麽盼望着,并且他曾经提早练习过了,将他的名字歪歪斜斜,急如风雨地写在一张作废的支票上,左一个,右一个,「聂传庆,聂传庆,聂传庆」,英俊地,雄赳赳地,「聂传庆,聂传庆。」可是他爸爸重重地打了他一个嘴巴子,劈手将支票夺了过来搓成团,向他脸上抛去。为什麽?因为那触动了他爸爸暗藏着的恐惧。钱到了他手里,他会发疯似地胡花麽?这畏葸的阴沉的白痴似的孩子。他爸爸并不是有意把他训练成这样的一个人。现在他爸爸见了他,只感到愤怒与无可奈何,私下里又有点害怕。他爸爸说过的:「打了他,倒是不哭,就那麽瞪大了眼睛朝人看着。我就顶恨他朝人瞪着眼看──见了就有气!」传庆这时候,手里烧着烟,忍不住又睁大了那惶惑的眼睛,呆瞪瞪望着他父亲。总有一天──那时候,是他的天下了,可是他已经被作践得不像人。奇异的胜利!
烟签上的鸦片淋到烟灯里去。传庆吃了一惊,只怕被他们瞧见了,幸而老妈子进来报说许家二姑太太来了,一混就混了过去。他爸爸向他说道:「你趁早给我出去罢!贼头鬼脑的,一点丈夫气也没有,让人家笑你,你不难为情,我还难为情呢!」他后母道:「这孩子,什麽病也没有,就是骨瘦如柴,叫人家瞧着,还当我们亏待了他!成天也没有见他少吃少喝!」
传庆垂着头出了房,迎面来了女客,他一闪闪在阴影里,四顾无人,方才走进他自己的卧室,翻了一翻从学校里带回来的几本书。他记起了言丹朱屡次劝他用功的话,忽然兴起,一鼓作气地打算做点功课。满屋子雾腾腾的,是隔壁飘过来的鸦片烟香。他生在这空气里,长在这空气里,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麽,闻了这气味就一阵阵的发晕,只想呕。还是楼底下客室里清净点。他夹了书向下跑,满心的烦躁。客室里有着淡淡的太阳与灰尘。霁红花瓶里插着鸡毛帚子。他在正中的红木方桌旁边坐下,伏在大理石桌面上。桌面冰凉的,像公共汽车上的玻璃窗。
窗外的杜鹃花,窗里的言丹朱──丹朱的父亲是言子夜。那名字,他小时候,还不大识字,就见到了。在一本破旧的『早潮』杂志封里的空页上,他曾经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认着:「碧落女史清玩。言子夜赠。」他的母亲的名字是冯碧落。
他随手拖过一本教科书来,头枕在袖子上,看了几页。他彷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不大识字的年龄,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认,也不知道念的是什麽。忽见刘妈走了进来道:「少爷,让开点。」她取下肩上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