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1+2+3=6
1+2+3+4=10
1+2+3+4+5=15
1+2+3+4+5+6=21
“就是说,三角数无论它本身是否希望,所表示的都是从1到某个数字的自然数之和。把同样的两个三角形合并,情况将向前迈进一大步。画太多的黑点很累人,就拿第四个三角数10来举例说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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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冷,他的手却抖得越来越厉害,黑点也扁了,排列也不整齐了。他拼命要让神经集中到铅笔尖上。西装上的便条张张沾染了血渍,无法辨认了。
“看到了吗?你仔细看看,把第四个三角形两个并成一个,就出来一个纵向4个黑点、横向5个黑点排列而成的长方形。这个长方形中的黑点共计4×5=20个。明白了吗?把这恢复到一半,就是20÷2=10,就能求出从1到4自然数之和。或者我们把目光放到长方形的每一层来思考,就能得出这样的算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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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个就能迅速求出第十个三角数、即从1到10自然数之和,第100个三角数也能立刻求出来。
“从1到10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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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到100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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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到1000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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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到10000的话……”
我明白博士是哭了。铅笔脱手落地,掉到了他脚边。按说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哭泣,但我却有一种错觉,仿佛已经多次接触他的这副面容。我觉得自己仿佛很早以来一直就是这样,在细弱的呜咽面前手足无措,只有呆呆地伫立当场。我把自己的手叠放在他手上。
“懂了吗,能求自然数之和?”
“我懂了。”
“把黑豆摆成三角形,只需这样就行了。”
“嗯,是的。”
“我说的你真的听懂了吗?”
“没问题。您放心。请您别再哭了。您看三角数多美啊!”我说。
这时,平方根从诊疗室出来了。
“你们看,小事一桩!”平方根故意使劲挥了挥裹着绷带的左手。
倒是多亏了这曲意想不到的混乱小插曲,我们决定在外面吃饭。刚出诊所,三个人都感到肚子饿得厉害。考虑到博士讨厌杂沓的人群,为了他,我们找了站前商店街上最空的一家店,吃了咖喱饭。正因为人少,味道也不怎么样,可平日里难得在外面吃一顿的平方根却乐不可支。他对绷带远超伤势的夸张程度也感到非常满意,似乎感觉自己成了光荣负伤的英雄。
“这下我可以暂时不用帮忙洗衣服了,也不用洗澡了。”他理直气壮地宣布说。
回程,平方根也是让博士背回来的。这时天已黑透,可能是想到人们经过得也少了,自己不会太显眼,又或许还出于体谅博士不这样就难以心安的心情,他把帽檐也拉上去了,坦然地乖乖让博士背着。街灯照出悬铃木行道树,高高的夜空浮现出一轮稍有些缺的月亮。夜风宜人,肚子吃得饱饱的,平方根的左手有惊无险。这就够了,我心满意足了。博士和我的脚步声重合在了一起,平方根的运动鞋在晃晃荡荡。
告别了博士回到公寓,不知怎的,平方根却不高兴了。他一进门就跑进自己房间拧开收音机,我叫他把被血弄脏的衣服脱下来,他也没吱声。
“阪神虎输啦?”
只见平方根坐在书桌前,拿眼睛瞪着收音机。阪神虎今天迎战巨人军。
“昨天也输了吧。”
他仍旧不吱声。播音员播报第九局战况,结果是仲田与桑田连续互投将比分扳至2比2平。
“伤口还疼吗?”
平方根咬着嘴唇,不愿把目光从收音机喇叭上挪开。
“痛的话就把医生给的药吃了。妈妈去给你拿水来。”
“不需要。”终于有了一句回应。
“可是,最好不要强忍着,一旦化脓就糟糕了。”
“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不痛就是不痛。”
平方根握紧裹着绷带的左手,在书桌上砸了两三下,泪水眼看要夺眶而出,他抬起右臂遮住了眼睛。显然,他不痛快的原因不在于阪神虎的战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刚刚才缝上啊。要是血再流出来可怎么办?”
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淌下来。我想看看血有没有渗到绷带上来,被他拿手挡开了。收音机里传出欢呼声。像是两出局打出了一个安打。
“妈妈把你留在那儿,一个人去买东西,你因此生妈妈气了,是吧?还是觉得用不来菜刀难为情?觉得在博士面前丢脸了是不?”
母子俩再次陷入无言的沉默。收音机报击球员是龟山。
“被桑田的球威震慑住了……第二击球位连续三击不中……他会不会来投个直线球呢……看哪,桑田手臂挥起来啦,他要投第一个球啦……”
实况转播也被甲子园的欢呼声喊得时断时续,平方根的耳朵里什么也没听到。他一声不吭,身体也没颤抖,只是默默地在流泪。
一天内接连目睹两名男性在自己面前流泪,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夜晚啊!我心说。平方根的哭泣,我至今见过无数次。他为想吃奶而哭,为想抱抱而哭,闹脾气时哭,外婆去世时哭。说起来,从他降生在这个世上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已经哇哇大哭。
然而这回的眼泪和我曾经见过的都不同,任凭我再怎样伸出手去,泪水总在我无法为他擦拭的地方默默地流着。
“难道你是生博士的气,怪他没能及时帮你包扎伤口?”
“不是。”平方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以一种叫人想象不出是在哭的平静口吻说道,“是因为妈妈对博士不信任。你怀疑博士没能力照顾我,我不允许你怀疑他,一点点也不行!”
龟山把第二球弹回右中间。和田从一垒生还,踏触告别本垒。播音员发出一声尖叫,欢呼声此起彼伏,包围了我们母子。
第二天,我和博士一道把便条重新写了一遍。
“怎么会沾着血呢?”博士感到奇怪,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是平方根,我儿子,给菜刀划伤手了。不过只伤到一点点皮。”
“你的孩子?啊,那怎么行!看这样子,他应该流了很多血。”
“没有。多亏有博士您在,问题才不至于那么严重。”
“真的?我真的帮上忙了?”
“当然是真的。您看,便条给弄得这样一塌糊涂,可不就是因为您尽力帮忙的结果吗?”
我把便条一张张从西装上取下来。它们在他身体的各个角落搭了窝筑了巢,感觉取也取不完似的。里面大部分是有关数学的东西,对我而言深奥难懂。除了数学以外,博士必须记住的事情,只有为数极少的一点点。
“而且,您不仅帮助了平方根,还在医院的候诊室教会了我很重要的一个知识。”
“很重要的知识?”
“是三角数。您告诉我,要求从1到10自然数之和,还有一个我望尘莫及的公式。一个非常崇高的公式。让人不自觉地要闭上眼睛,献上祝愿……好了,我们首先从这张开始吧。”
我把第一重要的便条——“我的记忆只能维持80分钟”——递给他。博士在新纸片上抄下了那一行字:
“我的记忆只能维持80分钟。”
然后,他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低低的声音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