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了汉伯顿在“船坞之巅”见面喝点东西,那是汉伯顿最喜欢的酒吧,坐落在从巴尔博阿泄湖盘旋而上数千英尺的连接柱的末段。麦克森走进酒吧时,汉伯顿已经到了——他打扮时髦,个子不高,比麦克森矮六英寸,浑身透着一股圆滑自信。他是麦克森认识的最有钱的人,祖辈靠微处理器发家,经济上一生无忧了。这本身就是一种隐隐的威胁,好像说不定哪天他会干脆考虑用钱来搞定局面,把他十二年前爱过又失去的太太买回去,当时他们都太年轻了。
麦克森知道,汉伯顿平生第一爱好就是时间旅行。他对时间旅行上了瘾——或者说其实是个时间旅行强迫症患者,有点像甲亢病人,双眼略微外凸,经常时间旅行的人都是这副模样。他要么刚旅行回来,要么正在准备下次旅行。对他来说,当下的实时视界平淡无奇,唯一用途就是为他提供跳板,让他回到过去。这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他回去的地方。麦克森可以理解那些急着去观看滑铁卢战役或者不惜代价去亲眼目睹洗劫罗马城的人。如果他像汉伯顿那么有钱,他也会那么做。但根据詹妮的说法,汉伯顿总是回到七个星期以前,或者上个圣诞节,偶尔也回到他的十一岁生日聚会。他对观光型的时间旅行没有任何兴趣。让别人去中生代长满蕨类植物的林中空地流连忘返吧:他花费巨资,只想重温他自己的时间轨迹,从来不去其他任何时间段。汤米·汉伯顿时间旅行的目的看来只是想修改他的过去,让他的人生更显完美。他回到过去消除每次小小的尴尬或失态,去挽回失误,去利用后见之明提供的各种新机遇——去润色,去纠正,去改进。在麦克森眼里,这种行为既疯狂,又有其迷人之处。汉伯顿确实非常迷人。对这种能够自创与众不同的强迫症行为的人物,麦克森很是钦佩,一般人不过是重复洗手的标准动作,或者集邮,或者进餐馆后一定要背对着墙坐。
麦克森一到,汉伯顿就一边按动着自动酒吧机点鸡尾酒,一边说:“见到你真是不错,麦克森。优雅的詹妮还好吗?”
“优雅依旧。”
“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我这辈子犯下的大错,就是让那个女人溜出了我的手心。”
“为此我终生感激,汤米。最近我也在千方百计把她留在我身边。”
汉伯顿眼睛一亮。“是吗?你俩出问题了?”
“不是我跟她之间,是时间轨迹的问题。你知道,去年我们被人时间调整了几次。性质很严重。现在又发生了一回。我们损失了五个月的婚姻。”
“啊,这些小烦恼总是伴随着……”
“……现代生活,”麦克森说,“是啊,老生常谈了。但是这几次不同,我觉得这些烦恼太可怕了。我不用跟你说詹妮是个多棒的女人,你比谁都清楚,我不敢想象因为时间轨迹发生什么意外扭曲而失去她。”
“当然了,我完全理解。”
“我巴不得能弄明白这些时间调整是怎么回事。我俩快要发疯了。我跟你见面就是想讨论这个。”
他仔细观察汉伯顿的反应,看看有什么内疚或者至少不安的蛛丝马迹。但是汉伯顿不动声色。
“我能帮什么忙?”
麦克森说:“我在想,关于时间旅行,你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有丰富的知识经验,也许你能给我一些线索,告诉我时间调整是由什么引发的,这样我就能预防下一次了。”
汉伯顿煞有介事地耸耸肩:“我亲爱的尼克,什么都有可能!没有任何可靠方法顺藤摸瓜,能从时间调整的结果去找它们的原因。我们大家的人生都是千丝万缕彼此相连的,连接的方式兴许我们连想也没想过。你说最近一次时间调整把你的婚礼推迟了几个月?好,那么就让我们假设因为这次时间调整,你决定趁单身最后再风流一次,到班夫[1]去过周末,然后在那里遇见一个可爱女郎。虽然是逢场作戏,你们还是尽情欢度了三天美好时光,她也因此错过了在那个周末结识另外一个人的机会,而在本来的时间轨迹里,她则跟那个人相爱结婚。你接着回家跟詹妮结婚,日期比原先的轨迹晚了点,从此白头偕老。而那个班夫女人呢,她的人生却被完全改变,起因只是这次推迟你婚礼的时间调整。这下你明白了?没人说得清一串事件里的某个变动给陌生人的生活带来怎样的连环动荡。”
“这个道理我懂。但是为什么我们一年里竟然遭到三次时间调整,而且每次都威胁到我们婚姻的整个架构?”
“我肯定不知道,”汉伯顿说,“我想只是霉运吧,而霉运总会变化的,对不对?你大概刚好处在哪个负面时间调整交叉点的边缘地带,不过马上就会自然终结了。”他突然灿烂地一笑,“不管怎么样,我们就这么希望吧。再来杯过滤朗姆酒?”
真精啊,麦克森心想,而且滴水不漏。毫无办法突破他的防线,哪怕直接进攻——当面指责他就是造成这些时间调整的罪魁祸首——也很可能只会引出一道全新防线。麦克森无意冒那个险。他能够如此坚定不移地利用时间旅行去清理过去的事情,这种人太老练,很难去正面对抗。逼急了,汉伯顿就会死不承认,然后立刻回到过去,销毁任何可能残留的罪证。再说,要想时间犯罪指控成立也是异常困难,因为犯罪性质本身就决定了案发时的轨迹已经不复存在。麦克森选择了撤退。他又喝了一杯汉伯顿给他点的酒,两人随便聊了一阵,谈论时间调整理论、天气和股市,提到了跟他俩都结过婚的那个女人的种种优秀之处,还一起回忆了2014年前后在拉霍亚[2]那个可爱的老地方度过的美好时光,那段无忧无虑的黄金年华。他随后抽身离开,心事重重地回家。他很清楚,汉伯顿会再度出击,也许很快就会动手。怎么样才能牵住对方?有什么招数可以先发制人?麦克森动起了脑筋。回到过去采取大胆行动,一劳永逸地消除汤米·汉伯顿的威胁?要搏一搏运气,麦克森心想。有时候,那种行动会令你几乎得不偿失。但那也有可能是唯一希望。
接下来几天,他都在绞尽脑汁寻找对策。既要摆脱汉伯顿,又不能破坏那些环环相扣的脆弱外因,正是它们将他的生活与詹妮紧密相连——有这种可能性吗?麦克森草拟出一个个方案,再一个个否定,不停地思考。他开始觉得他看到一条出路了。
但在某个温暖明媚的早晨,新的时间调整发生了,晴天霹雳一样打得他晕头转向、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住在米慎湾一座九十层高的单身公寓里。他嘴里一股棉花味儿浓得发涩,脑子里还依稀记得一个可爱的太太,两个孩子,一只猫,还有一个位于“海上皇冠”成熟社区的甜蜜的家。
詹妮?达娜?艾丽斯?小美人?
没了。全没了。他知道他从2022年开始一直住在这套公寓里,当时刚跟伊芳分手。梅兰妮在六点左右会来。这就是他眼前的现实。但他记忆里还依稀残存着另外一个现实,正在快速消褪。
终于发生了。汉伯顿这次总算成功了。
没有时间去恐慌,甚至也没时间去心痛。最初的半小时,他拼命记笔记,把他还记得的所有细节都写下来:他刚刚失去的生活里的电话号码、地址、名字、各种描述。他记下了所有他想得起来的跟詹妮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也记下了一系列的时间调整事件,这些最终导致了现在这局面。眼看快没东西写了,电话铃响起。詹妮,他在心里祈祷。
结果却是葛斯·思达克。“听着,”对方说道,“唐娜和我今晚来不成了,因为她头痛得厉害,不过我希望你和梅兰妮不至于太扫兴,还有——”他停顿了一下。“喂,老兄,你没事吧?”
“刚发生了一场很糟糕的时间调整。”麦克森回答。
“哦,哦。”
“我必须找到詹妮。”
“詹妮?”
“詹妮……卡特,”麦克森说,“身材苗条,颧骨很高,深色头发——你知道的。”
“詹妮,”思达克说,“我怎么想不起谁是詹妮?喂,你跟梅兰妮闹翻了?我以为——”
“这跟梅兰妮毫无关系,”麦克森说。
“詹妮·卡特。”葛斯露齿而笑,“你是说汤米·汉伯顿的女友?就是那个小个子有钱人,十年还是十二年前在拉霍亚跟我们混在一起的,那时——”
“就是她。你说我现在哪里可以找到她?”
“跟汉伯顿结婚了,我记得。搬到了里维埃拉[3],我没记错的话。听我说,尼克,今天晚上的事——”
“别管今晚,”麦克森说道,“先挂电话,我回头再跟你说。”
挂断后,他把电话设置成搜索模式,全球电话目录,托马斯和詹妮·汉伯顿。等待期间,痛失一切的震惊悲愤终于开始爬上心头,他开始浑身冒汗,双手颤抖,心跳加快了一倍。我找不到她的,他心想。那个家伙肯定把她藏在了七层隐私网络后面,天哪,只有疯子才会以为目录里列有她的电话号码,而且——
有电话。他摁下按钮,这次是詹妮打进来的。
她看上去一脸错愕、精神恍惚,好像在拼命保持眼睛聚焦。“尼克?”她幽幽地说,“哦,老天,尼克,是你,对不对?”
“你在哪里?”
“尼斯城外一座别墅。其实就是昂蒂布角[4]。哦,尼克——孩子们——她们不在了,对不对?达娜,艾丽斯,她们从未出生,是不是这么回事?”
“恐怕是这样。这次他真把我们搞垮了。”
“我还有记忆,就跟真的似的——好像我们曾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哦,尼克——”
“告诉我怎么找到你,我马上坐下一班飞机从圣地亚哥飞过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
“不要。不行,尼克。有什么用?你我都已经变了,不再是我们结婚时那个人了。再过一两个小时,你我就该连我们曾经夫妻一场都不记得了。”
“詹妮——”
“我们的过去都没了,尼克。也没有未来。”
“让我来找你!”
“我现在是汤米的太太,我的过去都和他在一起。哦,尼克,我真难过死了,太难过了——我还记得一点点,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欢笑,沿着海滩奔跑,宝贝们,那只胖胖的小花猫——但是这一切都没了,对不对?现在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活。我只想告诉你——”
“我们可以试着重建我们的生活。你不爱汤米。我们彼此相属。我们——”
“他变了很多,尼克。他不再是你记得的拉霍亚时期那个人了。更加善良,更加体贴,更有人样了,你知道吗?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
麦克森闭上眼睛,抓住沙发的边缘以防摔倒。“才过去两个小时,”他说,“汤米对我们做了时间调整。他刚刚亲手撕毁了我们的生活,那一部分生活我们再也追不回来了,但我们还是可以挽救点什么,詹妮,我们可以重建,你只要赶快离开那座该死的别墅,然后——”
“对不起,尼克。”她的声音温柔低沉,遥不可及,有种几乎完全陌生的感觉,“哦,老天,尼克,怎么会乱成这样。我那么爱过你。对不起,尼克。真是对不起。”
屏幕变空白了。
上次去过阿兹特克之后,麦克森已经好多年没有时间旅行了,所以对票价之高有点吃惊。显然信用额度也没问题,因为他们五分钟内就批准了他的申请。他把目的地告诉他们,说明了他想要的外貌。几百块化妆费是另算的。一个男化妆师忙了半天,除去了他头发里早早显露的几许花白,抹平了他脸上的皱纹,还给他喷上一层在南加州晒过的古铜肤色,一旦接近四十岁,你泡在办公室里的时间比待在海滩上多,就难免会失去这种肤色。他看上去至少年轻了八岁,足够蒙混过关。只要他小心,回到过去后避免碰到青年时代的自己,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走进一个小单间,很快被一阵香甜的雾气裹住。等他再走出来时,已经回到2012年12月,气温还算暖和,北面天空略微带些雨意。虽然只倒回去十四年,他却感觉回到了史前社会,服装、发型和汽车都不对,建筑物又重又笨,头顶悬浮的广告色彩庸俗艳丽,兜售荒诞过时的产品。真奇怪,他当初生活在这里时,并没有觉得2012年的这个世界有这么粗糙;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心想,拿今天的眼光看今天的世界永远不会觉得粗糙,只有拿未来的眼光去看才会。他喜欢这种陌生感:说明他真的回到过去了。好像走进了一部老电影。他感到非常平静,痛苦都消失了;他已经完全忘却了他失去的生活,只记得有人从他那里偷走了什么宝贵东西,他必须反击,这意义重大。他租了辆车,很快开到拉霍亚。如他所料,大家都在海滩俱乐部,只有年轻的尼克·麦克森不在,回棕榈滩他父母家了。虽说麦克森仓促策划了这次时间旅行,他的考虑还是周到的。
他们看到他都很惊讶——葛斯,丹,利奥,克里斯蒂,萨尔,整帮人。他们看上去真年轻!小孩子,都还只是小孩子,刚刚二十岁出头,看那茂密的头发,看那满脸的婴儿肥。他以前从未意识到年轻的时候究竟有多么年轻。“喂,”葛斯说,“我以为你在佛罗里达!”有人递给他一瓶兴奋剂。有人把一个胶囊耳机塞到他耳朵里,音量超大的刺耳音乐开始撞击他的颧骨。他跟每个人打招呼,微笑着拥抱对方,解释说棕榈滩是多么无趣,所以他提前回到这个大家庭来了。“伊芳在哪里?”他问道。
“她过一小会儿就会到的,”克里斯蒂说。
汤米·汉伯顿比麦克森晚五分钟走进来。一开始麦克森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这个汉伯顿也是穿越回来的,真实年龄已有三十五岁,但仔细一看不是:种种细微迹象说明他还要年轻一些,比如面部还比较放松,嘴唇仍然带点稚气。事实上,麦克森意识到,汉伯顿从未显得真正年轻过,他看上去岁月无痕,光滑丰润,一成不变。麦克森真想痛痛快快地拿把刀子,捅进对方刮得干干净净的喉咙,但谋杀不是他的风格,也不是解决他问题的理想方案。他反而把汉伯顿叫到一边,给他买了杯饮料,然后轻声说:“我只想让你知道伊芳和我分手了。”
“是吗,尼克?哦,太可惜了!我还以为你俩是这里最稳当的一对!”
“原先是啊,原先。不过现在都结束了,老弟。今年除夕,我会跟别人一起过。还不知道是谁,但不会是伊芳。”
汉伯顿脸色沉重:“太可惜了,尼克。”
“没啥可惜的,无论对我还是对你而言都不可惜。”麦克森笑着说,友好地用胳膊肘推了一下汉伯顿,“听我说,汤米,我知道你喜欢伊芳有好几个月了,这不是什么秘密。她也知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是你的障碍了,我很乐意退出,没有任何不快情绪。如果她问我意见,我会跟她说你绝对是她能找到的最佳男人。这是我的真心话,汤米。”
“你真够义气,哥们儿。简直太棒了!”
“我希望她幸福。”麦克森说。
天擦黑时,伊芳来了。麦克森已经好些年没见过她了,看到她那么平淡乏味,完全一副还没长成的样子,几乎还在青春期,他简直吓了一跳。当然,她非常漂亮,剪得很短的金发,蓝绿色快活的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但在他眼里,她一团女孩子气,显得很陌生,他搞不懂以前怎么会跟她那么投入地谈情说爱。不过当然了,那些都是遇到詹妮之前发生的事情。麦克森提前从棕榈滩回来,她对此只略微有些吃惊。当他把她带到海滩,跟她说,他发现她真正爱的是汉伯顿,他没事,不会小题大做时,她眨眨眼,温柔地说:“爱的是汤米?好啊,我想我说不定可以爱上他——虽然我实际上从来没那么想过。但我可以试一试,对不对?我是说,如果你已经真的厌倦了我,尼克。”她好像既不生气,也不伤心,压根就不怎么在乎。
他随后很快就离开俱乐部,用特快传真发了条信息给棕榈滩那个年轻的自己:“伊芳爱上了汤米·汉伯顿。不管你有多难过,看在老天的分上尽快忘了这事,如果你碰巧遇到名叫詹妮·卡特的姑娘,多看她一眼。你不会后悔的,相信我。我就是知道。”落款他写上“一个朋友”,但又在角落里潦草添了一笔他自己一直用的特殊签名字形。他不敢做得更过分。他希望年轻的尼克还有点头脑,能够琢磨出来怎么回事。
一小时内办完了,还不错,他心想。他开车回到位于圣地亚哥市中心的旅行社,重新跳回他自己的年代。
出来的时候,他嘴里那股棉花味又出现了。原来自己给自己做时间调整也是那种感觉,他心想。他很想知道这趟时间旅行导致了什么变化。他只记得,他这么做是为了把自己调到一个名叫詹妮的女人身边,跟她结婚,他显然曾经非常爱她,但是有一天她被人通过时间调整夺走了。显而易见,他期望的反时间调整还没发生,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单身,身边有三四个固定的女伴——辛迪,梅兰妮,艾丽娜,另外还有一个——但没有名叫詹妮的。葆拉,对,还有一个叫葆拉。但他身边带着一张纸条,字迹已经开始模糊了,上面写着:“这些事你都不记得了,但是在2016年或2017年,你跟原名叫詹妮·卡特的女人结婚,她是汤米·汉伯顿的前妻,不管你多么喜欢现在的生活,你跟她在一起的日子要幸福很多。”也许吧,麦克森心想。天知道,他是真的开始厌倦单身生活了,现在连葛斯和唐娜也准备正式结婚,一帮朋友里面就剩下他一个光棍了。他觉得有点尴尬。但他还从未遇到过一个真心想跟她过一辈子的女人,甚至愿意处上一年的都没有。这么说来他曾经结过婚,对吧,在时间调整之前?詹妮?多奇怪啊,多么不像他。
天还没黑他就到家了。冲澡,刮胡子,穿戴整齐,前往“船坞之巅”。汤米·汉伯顿和伊芳到城里来了,他答应见面喝一杯。自从汤米接手他兄弟在里维埃拉的别墅之后,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这对夫妇了。老朋友汤米,麦克森心想,久别重逢真不错。还有伊芳,他记得很清楚,鼻子小巧的金发女郎,网球打得不错,身材小巧玲珑。他自己也曾经迷恋过她,十一年还是十二年前,然后才爱过艾德里安,爱过夏琳,爱过乔治亚娜,爱过奈德拉,爱过辛迪,梅兰妮,艾丽娜,葆拉。今晚跟他俩重聚很开心。他踏进摩天电梯,快活地沿着高高的旋转柱身疾速上升,来到俯瞰整个泄湖的镀金小圆顶酒吧。汉伯顿和伊芳已经在那里了。
汤米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打扮时髦的矮个子——但是伊芳的转变让麦克森大跌眼镜。在时间和金钱作用下,她变得沉静而时髦,凹凸有致,婴儿肥早就没了,说话时声音里带有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法语口音。麦克森拥抱了他们俩,然后被拉到酒吧坐下。
“找到你我真是太开心了,”汉伯顿说,“多少年没见了!这么些年,尼克!”
“简直就跟过了一辈子似的。”
“还是那么有女人缘,老兄?”
“差不多吧,”麦克森说,“你自己呢?还是一天到晚往回跑,去擦三天前的鼻涕吗,汤米?”
汉伯顿咯咯一笑。“哦,那种事我已经不太做了。去年冬天,伊芳和我去看了特洛伊沦陷,但现在我对那些短期时间旅行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哦,没那么巧吧?”
“怎么啦?”麦克森问道,注意到汉伯顿在朝他身后黑暗的角落方向张望。
“一个老朋友,”汉伯顿说,“我敢肯定是她。我以前认识过她——时间不长,惊鸿一瞥——”他看着伊芳,又说,“亲爱的,我是跟你开始谈恋爱之后的几个月才遇见她的。当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不过,当时差点——当时差点——”汉伯顿脸上闪过一丝依依不舍的神情,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笑容。他说:“你应该认识她,尼克。如果真是她,我知道她正是你喜欢的类型。太神奇了!都这么多年了!跟我来,走!”
他抓住麦克森的手腕,拉着一脸惊诧的他穿过酒吧大厅。
“詹妮?”汉伯顿喊出声来,“詹妮·卡特?”
她一头黑发,气质优雅,大概比麦克森年轻一两岁,冷静的双眼敏锐有神。她吃惊地抬起头:“汤米?是你?”
“当然啊,是我。那是我太太,伊芳,就坐在那边。这个是——这是我最最要好的老朋友之一,尼克·麦克森。尼克——詹妮——”
她盯着他看。“听着挺荒唐的,”她说,“不过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他俩视线相交,麦克森感到一股神秘的能量暖暖地涌过全身。“说来话长,”他说,“我们约个时间喝一杯,我从头到尾说给你听。”
<b>罗伯特·西尔弗伯格</b>
Robert Silverberg
美国多产的作家和编辑,作品中以科幻小说最为著名。1956年,罗伯特荣获了他的第一个雨果奖,后来又拿到其他三项雨果奖以及六项星云奖,是科幻名人堂的成员。2004年,美国科幻与奇幻作家协会授予罗伯特·西尔弗伯格“大师奖”。
[1]班夫Banff,著名度假胜地,位于加拿大西部艾伯塔省落基山脉北段。
[2]拉霍亚La Jolla,海滨度假胜地社区,位于南加州圣地亚哥市北部。
[3]蔚蓝海岸英文Riviera,法文Côte d’Azur,法国东南沿地中海富裕地区,度假胜地。
[4]昂蒂布角Cap d’Antibes,法国蔚蓝海岸昂蒂布以南的一个半岛,拥有许多豪宅。